清醒时我正站在旧伦敦的大街上，工业时期的英国空气质量极其的差，我只呼吸了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现在的身体名叫布莱兹，是德拉索恩斯一家的女佣。”
啥？时间跳转这么块的吗？一下就到了约瑟夫一家到英国的时候？
“布莱兹？站着干什么？”一旁的女人叫我，“少爷还等着我们回去做饭呢。”
“啊？噢，好的。”少爷应该是约瑟夫。
不是，落差感这么大的吗？前一刻我还是波旁王朝皇室贵族，后一刻就成了女佣？
我随那个女人来到约瑟夫在英国的住所。很普通的别墅大小，比起之前他们家华丽奢侈都庄园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布莱兹，你看看能不能把少爷叫出来吧。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女人指了指楼上的房间，转身去厨房准备吃的东西。
我走上楼梯，敲了敲他房间的门。
“少爷，出来吃饭了。”我敷衍地叫了一声，门内传来好听的声音：“不用了，谢谢。”
青年的声音？过去这么久了吗？当年那个小小个孩子，长大了啊。
我突然又感受到一阵伤感，约瑟夫长大了，他们一家来到了英国。按照我曾看过的推演，另外一个男孩，在他们来英国的路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根本无法插手的事情。
可我还是很难过，不多久前我还是爱丽娜的时候，刚收到克劳德的信。他告诉我他们一家要去英国，让卡佩家也尽早做好准备。他说他很希望能再次见到我。
我也很希望，可我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给我写的信了。
我站在约瑟夫的房间外，垂着头回忆以前的事情，连门什么时候开了也不知道。
等我回过神，抬起头正好撞进了一片蓝色的汪洋中。
约瑟夫长得好高，他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此时正微微低头看着我，平静的蓝色眼睛里倒映着我被吓到的表情。
不等我想要说些什么，他先轻笑了一下。
“爱丽娜？”他说完，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你是谁？”他的表情很平静，却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我感觉约瑟夫很不对劲，因为他的气质，气场都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看着我，虽然是笑着的，可我觉得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倒是波澜不惊。
“少爷？少爷你终于出来了！”楼下传来女佣的声音。
她上楼，感受到我俩之间诡异的气氛之后，笑着说：“少爷你这几天都没出过房间。她是昨天新来的女佣，叫布莱兹。”
“布莱兹。”他慢慢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摸了摸脸。
“抱歉，失礼了。”他移开目光，“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去找了一面镜子，果不其然，镜中人的脸和我现实中的一模一样都是18岁的样子。
约瑟夫已经长大了，他如今已是成年。已经和以后我在游戏里的镜中世界看到的约瑟夫有8分相像。
他的脸依然精致，漂亮的眼睛里比之前却少了很多东西。我甚至不认为他是和我一起度过三年的小约瑟夫。他更像是游戏里的那样，嘴角擒着笑，眼里却没有任何波动。
我不在的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要和他说我就是以前那个爱丽娜吗？这根本不可能，要是那个爱丽娜还活着，现在已经23岁了。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接下来我一整天都没有看见过约瑟夫，他一直呆在房间里。要不是女佣经常来找我说话，我都以为这个家空无一人。
我问女佣约瑟夫是不是一直都这么一幅自闭的状态。
她说：“不是啊。三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少爷他只是不经常说话，但有时候也会和父母聊聊天什么的。自从一年前德拉索恩斯先生和夫人双双病逝以后，少爷他就变得更安静了。”
我记忆里的约瑟夫还是那个有些调皮，很爱搞事情，非常活泼开朗的孩子。他随着时间的无情流逝和人情世故的打磨，渐渐被磨平了锋芒。
我知道约瑟夫眼里少了什么了，从前我看他的眼睛里一直有光在跳动。而刚才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光了。
这是多么令人惋惜和感慨的事情。
约瑟夫已经没有家人了，他孑然一身，我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爱笑爱跳的男孩，随着时光渐渐淡去，沉淀出了一个，面上带着笑容，而眼里一片死水的男人。
晚上我尝试去敲约瑟夫的门，想让他出来吃晚餐。可没想到只是一推，门就开了。
约瑟夫斜靠在窗边，头低垂着，淡黄的发丝垂落在两鬓间。颀长的身形慵懒着，有一股颓废的美感。
他抬头看了一眼我，面无表情。
我看到地上散落着很多张画纸，画上都画着稚嫩的脸。那是小约瑟夫和克劳德的脸，我还看到了他画的全家福，四个人的，甚至还有几张少女的画像，那是爱丽娜。
“出去后记得带上门。”他没有指责我擅自推开了门，而是委婉地下了驱客令。
“抱歉。”我倒了歉，转身离开。
我忍住了心上涌起的一阵阵酸意，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游戏，他只是一个二次元人物。
我早就看过他的推演了，他的人生我一清二楚。我阻止不了，我甚至不是一个参与者，而是旁观者。
深夜我听到约瑟夫下楼的声音，便从自己的小房间里出来。餐厅亮着惨淡的灯光，约瑟夫一个人给自己倒着酒，看着窗外黑漆漆一片。
我站在角落，看着他一个人低饮，喝着喝着，他的眼泪从眼眶滑落，只一滴。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借酒消愁消得这么沉默，气氛这么令人窒息。
他突然回头，看见了来不及躲藏的我。
他看着我笑了笑：“姐姐？”
我差点忍不住就要哭了。
“姐姐你看到克劳德了吗？他在吗？”他朝我歪头，我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小约瑟夫。
“他不在。”我回答道，“他在那里过得很好。”我走上前，站在约瑟夫的面前。
他有些醉了，把我当成了爱丽娜。他笑着，白玉般的脸染上红晕，漂亮的眼睛迷离着。
“你们怎么都走了？”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克劳德不是说春天始终会来，正如乌云无法永远遮蔽太阳的光辉吗？”
“可是我已经无法享受没有他的春天了。”他指了指窗外，“凛冬已过，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可是在春天的刚开始，他就走了。”
“爱丽娜，你也走了。”他低下头，“我来不及跑到你家，来不及告诉你我们要离开，来不及带你一起走。”
“我的力量如此微薄，我甚至无法保护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留不住他们……”
我轻轻抱住了他，希望给这个轻轻颤抖的人一点安慰。“所以他们在的时候就要珍惜。逝者已逝，无可挽回。记住他们是最好的悼念，不付他们的期待，好好活下去。替那些，还没来得及长大的人，成长。”
他睡着了。我无法搬动一个成年男子，只好把被子披在他的身上。
“好梦，约瑟夫。”
约瑟夫的状态渐渐好转，至少他开始出房间了，还会和我打个招呼。
他如今的脾气很温和，性子极其沉稳，倒像是克劳德长大了。他很安静，只不过我提起话题的时候他不会刻意去冷场。
他时常会出门去取景画画，在喜爱画画这一方面，倒是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有时候还会带上我这个女佣。
每次带我出来画画，他总喜欢选一些风景很好的地方，比如田园郊外小溪边。有一次他还带我去了一个很大的花田。万紫千红，美不胜收。
“美吗？”他看着我微笑。
“很漂亮的地方。”我点点头，空气中淡淡的芬芳令人心情愉快。
“你喜欢就好。”约瑟夫说，“我可以为你画一张画吗？”
“当然可以，我的荣幸啊。”
他的眼神遣卷温柔，看着我有种正和他谈恋爱的错觉。他对我一直是很温和，甚至有些纵容。
直到这一年的冬天，他邀请我去堆一个雪人。
很奇怪，我觉得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像主人和仆人。哪有主人邀请女佣去堆雪人的？
等我走到他说的那片空旷的雪地上，却见他突然朝我扔了一个雪球。
“少爷？你干嘛？”
“我突然不想堆雪人了。你打过雪仗吗？”他笑着，手上一个个雪球朝我扔来。
我不甘示弱，也开始朝他扔雪球。
久违地，我听到了他的笑声。清澈明朗，好听得耳骨发麻。
“站着别动，我来打你！”
我扔着雪球，朝着他跑过去。他不停地躲避着，就在我快靠近他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转身抱住了近在咫尺的我。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他的头埋在我的肩上，怀里暖暖的。
“布莱兹，不管你是不是爱丽娜。让我抱一下，就一会。”
我笑了笑，也回抱住了他。
约瑟夫对我的纵容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他允许我进出他的房间，当然这家伙也经常进入我的房间。允许我不做任何女佣要做的事情，允许我看他画的所有作品，还允许我直接叫他约瑟夫。
我觉得我是一个拿着女佣的薪水，却像养在他家的一个闲人。
我和约瑟夫的关系倒是亲近了很多，他不时会拿我做一些恶作剧，不过向小时候那样给克劳德画大花脸这种缺德事倒是没对我做。
像是突然吓一下正在发呆的我啦，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把我最不喜欢的菜一个劲夹我碗里这样的幼稚事情他倒是没少做。
他已经有以前的影子了，却也只有一点点。
更多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画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发呆。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开始变得很差。
我经常会感到头晕，睡眠质量日渐下降，时常感觉自己发烧了。
脑海里跳出了一段消息“你的时间快到了。再呆下去可能会影响人物的大发展。”
我要离开约瑟夫了？这么快吗？
可我突然很舍不得。
“你还会再见到他的。不过现在不行了。和他道个别吧”
我说过，我只是约瑟夫人生的旁观者，我没资格做参与者。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说好的陪他长大，一下跳过去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养熟了，怎么又要走？
我向约瑟夫辞了女佣的身份。他很不解，“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会去的地方你找不到的。不过，我会回来的。”
我执意要走，他也不拦我，只是送我出门的时候，他想最后抱抱我。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他埋在我的肩上，低声说：“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你的。”
“好。”我忍不住摸了摸他扎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我会回来的。”
可是刚出门没有多久，脑海里面的声音就提醒我是时候离开了。
然后下一秒我就感受到强烈的困意，倒在地上的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远处奔来的约瑟夫的身影。
应该是看错了吧。
我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站在一群村民之间，他们围着约瑟夫的房子，正在喊着些什么。
“德拉索恩斯！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那些人都去哪里了？交出他们！”
“你是个魔鬼！你是个吃人的魔鬼！”
我一瞬间就明白了我来到了什么时候。
约瑟夫60岁，他开始做灵魂实验的时候。这么多年他没有换住所吗？
推演说了，村民们闯进去，却没有发现约瑟夫的踪迹，也就是说，我这一次来见不到了？
我高声喊到：“村民们，让我先进去查看一下情况！”这群村民虽然嘴上喊着叫嚣着，可都很胆小，谁都不敢进去。
而我提议只身犯险查看情况，一致得到了认可。
我绕到房子后面，看到有扇窗正巧开着，高度不高，我小心点应该可以爬进去。
几个高个子的男人扶着我，我成功爬进去了。落地的一瞬间溅起了一片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这是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我出了房间，往楼梯走去。
房子里悄无声息，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我来到约瑟夫的房间口，轻轻一推，门开了。
一个没有颜色，浑身裂痕的人转过了身。
那是约瑟夫，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他看着我，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面前的人成了雕塑。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声音很低沉，就是一个60岁的人该有的声音。“你不怕我吗？”
他的眼眶里是黑的，我看不懂他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他笑了笑，背对着我。
“你还记得我？”
“当然。我怕你找不到我，故意不搬家。”他叹了一口气。
“你不问问我的事情吗？”他说。
“我不愿意老去，我不想忘记那些事情。总得有人记住。”他不看我，仿佛是怕看到我的表情。
“最令人恐惧的，是忘却和损毁。”他笑着，“我做到了，我不会忘记了。”
“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看见你，我以为世界上真的有时光凝固的办法。我尝试了这么多年试图靠近你，可现在我发现……”他的语气有着浓浓的悲哀，“时光眷恋的只有你，而我要付出代价。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抱起你？”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
他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吗，那一天我看见你倒在地上，我以为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一度觉得世界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事情。可我想要一直记住你，记住克劳德，记住父母，记住他们，不管你们还在不在。”
“我没有能力留住你们。小时候也是，那时候也一样。”
他笑着，他打开摄像机，“我想着你答应我了的，你还会回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要永远把你留下来。”
我沉默地看着他。
他注视着我，半晌，他挡在摄影机前。
“可现在我放弃了。你的颜色如此鲜艳，你的生机如此盎然。你不应该被囚禁在照片里。”他走到我身前，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不知为何在半空中停下。
“我好羡慕你……我也好羡慕以前的自己，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到你身边。”
他看向窗外，“快走吧。他们来了。”
他笑着，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甚至来不及和他说上一句话。
困意来得如此之快。
这次的相见太短暂了，而且我感觉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了。
我醒来在自己家的床上，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那个是不是梦。我打开第五人格，看着游戏里的约瑟夫。约瑟夫仿佛也隔着屏幕，与我遥遥相望。
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也没有说过爱。我只是陪伴他度过了一生，当了一个不甘于身份的旁观者。
他的人生结束了，而我还在继续。他还在庄园里青春如故，而我会继续经历生老病死。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游戏结束以后，我们就会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恢复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我们的人生或许真的短暂交集了一下，却很快拐向了相反的道路。
我们，都只是彼此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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