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回家·归途

漫天星子，越是耀眼，越是孤单。

　　汤圆蹑手蹑脚踏过蔓生着花草的小径，轻推开木闼，绕过那屏霜雪虬龙画幛，留信与娘亲，有些小事要去临近镇上办，让她不必担心。

　　“阿姊？”“阿姊夤夜匆匆要去哪里？天放亮再去也不迟吧？”

　　她压低了声，“我去寻爹爹。”

　　“爹爹？是先贤殿的那位吗？阿姊为何要去找他？”言语间尽是不能忽去的生疏与疑惑。天界的殿下，往后的天帝，然而他对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父帝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一块石牌上。

　　何其可悲呢……

　　一切像是在重新翻演，正如当年的她，对爹爹的印象一直仅仅停留在他是个散仙。

　　“不是的！”她的眼角骇人般通红，泪水在眼眶里闪烁着，这是窈冥从未见过的，在昏黄跃动的烛光下，满目疮痍。

　　他楞在那里了——记忆里的阿姊总是那般温柔和善，不会轻易发脾气，更不会哭。

　　“爹爹很爱冥儿的，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办，阿姊去找爹爹，他很快便会回来。”

　　然而她又怎能肯定，她此行就会寻到爹爹……

　　她什么都不知道，无助又如山洪般袭来，欲将她吞噬的不留一丝残渣，她挣扎着拼命的抓住一根虚浮的稻草——此行。

　　————————————————

　　天外天外，云岫云间。若即若离，孰是孰非。欲前求之，茫茫无际。帝脉换血魄，忘却以还魂。

　　——《梦陀经》

　　让她去，最好不过。

　　幻境罅隙，日色浅缓，一尾水蓝的长鲸在云端畅游，忽而隐匿在十里云海之后。

　　天籁靡靡，无根水淅淅沥沥，雾架起的虹桥遥遥坠在天水之间，远处云岫朦胧，此处便是离恨天入口。她没有迟疑，一步踏入。

　　这里没有漫漫长夜，亦没有朝阳晚照，有的只是纯厚浓酽的云雾，望不透的云雾，除此之外，空无一人，愀然无声。

　　“爹爹，你……你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渺渺回声，像星子坠入天河水，涟漪总要徘徊着，直至无际。

　　她欲走遍整个离恨天，一如几百年前，她不顾一切的，为了找到那个抛弃她与娘亲的散仙爹爹，一步一步丈量了整个南海八百里沧溟。

　　在那云深处，每踏一步，脚下便有一朵云雾涟漪向四方漾开。就像那年天河畔，月亮化作舟楫，载着红莲清香，而她，始终是那个，在河水里捞着星星碎片的孩子。

　　是在有人在说话？她有些疑惑，却放轻脚步，向那声源处靠近。

　　绿竹掩映后，一幢小小的院落，结香树、昙花开的正好，淡黄与洁白的芬芳交相辉映。角楼上檐铃声声，小亭下的石几布着未完的棋局，赫然是凡间小榭的模样。

　　这，又是幻境？

　　“觅儿，这昙花葳蕤清香，桂花酿亦成，花间酌酒，觅儿定是欢喜的……”

　　“圆子，再等片刻，这糖葫芦是不是与原来一般味道，你爱吃甜食，爹爹记得……”

　　但为何她在这幻境里，却能如此流泪。

　　阁下是？

　　映过云深处，他翩翩转身，依旧是那般熟悉的面容，长长的睫毛扑簌的投下一片阴影。微风拂过月白绣着霜花龙纹的发带，她识得，那是在水榭小筑时，是娘亲亲手为他带上的那段锦。

　　你，你不认识我？

　　在下着实不知，阁下可是认错人了。

　　无尽的惆怅如潮水般袭来，方有的一丝欢喜忽然便被这浩浩汤汤冰冷的水，劈头盖脸扑灭。

　　可都忘却了罢……

　　他忽然转身望向四周，来路，前境，皆是看不透的云雾。

　　她微微笑着说，孩儿不傻，孩儿一定不会认错爹爹的。

　　爹爹只是忘却了些事，没关系，往后一定会想起的。

　　只是先待我们回家好吗？娘亲和冥儿，他们亦等你好久了……”

　　白衣人迟疑了许久，好，我与你走。

　　至始至终，他都会相信她的，对不对？

　　那是何时？记忆深处布星台上寒风袭过，天帝陛下被自家孩儿拉着走出布星台，一个敢拉，一个愿走。

　　仿佛这只是天道开的一个玩笑，她像小的时候，肉乎乎的小手那样拉着他的大手。岁月斑驳散落又被记忆重新聚在一处，好似那也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什么都没有变。

　　譬如说：

　　她还会是那个自在的孩子

　　爹爹还会是那个疼爱她，疼爱阿弟的爹爹

　　这个家，

　　还会是那个安宁康乐的家——

　　花影在圆月下摇曳，照在归人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