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36

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海兰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靠着床架闭目养神的女人。

“姐姐……”

因着身体还虚弱，又连着许久未曾进食，她吐出来的话气若游丝，微不可闻。

可如懿却是立刻听清了她的呼唤，连忙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

“醒了？还疼不疼？”

在这后宫中，几乎所有人都更在意五阿哥，唯有如懿，最担忧的是海兰。

“疼……”海兰颤颤巍巍地点点头，双眼蒙上一层水雾，带着丝丝后怕，“孩子呢？”

如懿扬起笑，轻声细语安抚道：“他睡着了，等他醒了就抱过来给你看。孩子很好，哭声响亮，白胖健壮。”

“那就好。”海兰放下心来。

她只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姐姐的依靠。

宠爱犹如过眼云烟，做不得数，更靠不住。有了孩子，就有了依傍，姐姐没有家世撑腰的贵妃之位也不再是空中楼阁。

如懿不知道海兰心中所想，只是马不停地吩咐道：“叶心，快去把止疼汤药拿来。然后把鸡丝粥热一热，愉贵人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是。”叶心含笑躬身退下。

听见陌生的称号，海兰眼含疑惑，“愉贵人？”

“皇上啊，晋了你的位分。”如懿笑着解释道。

“那小皇子有没有记养在姐姐名下？”海兰追问道，“我希望他能成为姐姐的孩子。”

她话说得快，呼吸都哽了一下，不禁呛咳了起来。

如懿连忙拍了拍她，又端来桌上的茶水，给她润了润唇，“别着急，这茶凉，润一润就行。”

见海兰平复了下来，如懿舒了口气，才道：“皇上没有明说，不过应当会养在延禧宫。”

若是公主或许囫囵就跟着嫔位以下的亲母长了，到底咸福宫还有主位，不算背礼。

但是海兰诞下了皇子，再养在低位分亲母处，就不合礼制了。

眼下宫中高位嫔妃算不得多，除却她和仪嫔，都育有皇子。而绮莹还年轻，虽然因富察·琅嬅暗害小产过，但未曾伤及根本，日后未尝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也就她，以位分，以阅历来说，都当得。所以皇上虽然不曾直言表态，但这件事她有个七八分把握。

有如懿在咸福宫主事儿，高晞月无事一身轻，赏了好些东西去偏殿后，径自领着茉心去了永寿宫。

“你是没瞧着我那儿，哪还像是咸福宫，该让皇上改了名，一并配做延禧宫偏殿才是。”高晞月嘴上抱怨着，手上却一碗接一碗地舀着糖蒸酥酪。

一边说，一边吃，竟然也没给耽误。

金玉妍使了个眼色，不让贞淑再给她盛了。

迎着高晞月像小猫似的可怜巴巴的眼神，金玉妍扬起浅笑，解释道：“这糖蒸酥酪里加了些米酒去腥，你体寒，吃多了不好。”

“可是……不都说烈酒驱寒吗？我再吃一碗，就一碗！”高晞月扒着桌子，据理力争、讨价还价。

“烈酒驱寒只是暂时的，一旦过了那个脑热的劲儿，体内便会生寒。若是想要一直热，便得一直喝，但无论怎么喝，之后的凉寒也躲不过去。”金玉妍睨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高晞月依依不舍地让贞淑把碗给撤了下去，“哎呀，不吃就不吃嘛！不过，你怎么对酒这么了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不是对酒了解，只是对驱寒一事耳濡目染，你忘了我是哪里人？”金玉妍挑了挑眉。

高晞月一巴掌拍向额头，“我忘了，你是北国人。”

北国比起京城还要向北，自是更冷了，北国人定是少不了饮酒取热的事情。

“我瞧你是在宫里越活越回去了，连我是哪里人都能忘？”金玉妍舀了勺凉瓜。

高晞月瞪着眼睛辩驳道：“我哪是真忘了，只是一时迷住了。而且，我都不能吃糖蒸酥酪了，你还故意在我面前吃凉瓜！”

凉瓜冬季难得，唯有东南沿海的台湾才得以种植，便是乾隆所得也不过稀少。

金玉妍放下金勺，微微勾起唇角，“故意又怎么样呢？你若是身体好些，我倒也不必一人孤寂地吃独食了。”

“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高晞月流连忘返地盯着鲜红多汁的果肉，“哎，除却慈宁宫，大冬天能分到凉瓜的也就只有你永寿宫了。”

对于乾隆的宠爱，金玉妍一向大大方方享受。

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趁着现在把酒对月，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更何况，她自觉自己付出良多，虽没有真心，但也算公平的利益交换。

“不过是口食之欲，今日吃了，明日就没了。”金玉妍侧头看向高晞月，笑得意味深长，“不说这些了，永璜最近如何？”

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高晞月神色怅然，但还是顺着永璜的事情道：“还是那样，他如今大了，我也不再事事过问，只是他来晨昏定省时，会和我说道说道。”

“是大了……”金玉妍感慨道，“前些日子，皇上还说了一嘴永璜的婚事。”

高晞月点了点头，“皇上也和我提过了，说是看中了几个合适的，不过还在斟酌。”

“你的意思呢？你身为永璜的养母，你的意思也很重要。我想，永璜也更在意你。”

高晞月愣了愣，垂下眼帘，“外人都说，高家鸡犬升天，抬旗成了高佳氏。但汉军旗就是汉军旗，纵使改名换姓，也依旧是他们的眼中钉……而皇上待高家，也不如从前。”

她口中的不如从前，并非指的是权势，而是信任。

自打她封了侧福晋，又晋封了贵妃，皇上对高家的态度反倒越发捉摸不透。

都说功高盖主，但高晞月并不觉得自家有什么功高的地方，不过是为皇上办事，却又被皇上猜忌。

“你想岔了。”金玉妍轻声叹了口气，“如今永璜大了，或许不久便要出宫建府。你如今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永璜和高家之间的联系摘干净。”

她不知道储君之位会落在哪儿，但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唯有干干净净，不谋不求，才是上策。

这是金玉妍对于永珹的要求，她自然也希望晞月能想通这一点。

永璜虽然出身算不得高，但是养母是唯二的贵妃，又是长子，只要不落得乾隆厌弃的地步，爵位定不会低。

只不过碍于高家和富察一族，应当是拿不到什么实权，不过当个闲散王爷，自寻意趣，又有何不可。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既然永璜的妻室必然与高家无关，我又该如何做主？”高晞月蹙起眉头，明眸郁郁，倚着桌案，身形纤弱，颇有病美人的娇态。

金玉妍扬起嘴角，“你们啊，总是想着结果。然而在皇上眼里，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什么意思？”

金玉妍抿唇摇了摇头，只好揉开了掰碎了解释给她听。

永璜妻妾的归属，若是富察·琅嬅未曾东窗事发，以礼制，该是由嫡母、养母一同定夺，在报于乾隆最后定夺。

如今嫡母几乎被废，太后又与皇上不睦，而高家又被乾隆所忌惮，也就是说，乾隆如今只信任自己挑选的人选。

正是因此，高晞月做什么决定并不重要，因为都会被怀疑。

不如就依着乾隆自己拟定的人选，通过家世、样貌、品性、才学，一一以标准遴选。

最后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遴选的过程。

一来，高晞月可以通过遴选，大致了解这些朝中格格，若是中意的，凭借着养母的身份，总能说上几句话；

二来，也是通过仔细择选的过程，打消乾隆的疑心，毕竟人选是他自己拣出来的。

“你总是这般聪慧，似是什么窘境都难不倒你。”高晞月听完解释，不禁感叹道。

金玉妍“噗嗤”笑出了声，她以帕遮面，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

“我哪儿是聪慧，我只不过是舍得而已。”金玉妍双眸蒙上一层晶莹的水雾，妩媚的双眼更添几分娇娆，“窘境，只不过是舍不得。当你有自断一臂的勇气时，世界上便没什么能难倒你。”

而这个道理，在她锦瑟年华时便明悟。

她若是没有自断一臂，斩断与北国的过往，何来今日宠冠六宫的嘉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