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从杨江到南阳

林陌坐在前往南附中学的高铁上，她带着耳机，耳机里没播放音乐，这是林陌的习惯。她右手搭着脑袋，左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来回比划。

　　从林陌的小镇出发，杨江市到南阳市大概距离六百多公里。

　　路还很远。

　　“去到南附尽量安分一点，出了事一定要找我，不要自己闷着。”

　　说话的是坐在林陌旁边靠窗的妇女。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满满的温柔，用温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对林陌说。

　　林陌没有作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道数学题上。

　　过了一会儿。

　　“如果学校有家长群了，你可以进吗？”林陌开口说到。

　　妇女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很直接地读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多和你父母聊聊吧，你们是一家人，关系自然不能太生疏。”

　　林陌依旧专注着手中的数学题。

　　之后她们便没有了过多的言语交流，只有林陌笔和纸的摩擦声在凝聚的空气中徘徊。

　　妇女用手拖着腮，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她的目光很凌散，没有聚集点。

　　“这可是陌陌拼了命也要来的地方，我只能送她到这了，剩下的路还是得她自己走……”

　　妇女想着什么，眼前浮现出了一幅幅旧时的画面，是别样的温暖，每当想起都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沉浸在了眼前的画面中……

　　“快到了。”

　　林陌的声音打断了妇女的思绪。她霎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哦……是吗，还挺快的……”停顿了一下，“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去南师。”

　　妇女很惊讶，她放大了瞳孔，双手不知道放哪好，嘴唇微微颤动，但很快又平复了心情。

　　“你是说，你要当教师？”

　　“是的”

　　林陌始终没有看她，不同的是，她已经解出了手中的数学题。

　　“嗯……挺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去法大吗，什么时候突然改变的主意？”

　　林陌没有回答她，妇女也没有接着问下去。

　　其实，从林陌见到她旁边这个温文尔雅的女人时，就已经埋下了这颗种子，只是它埋藏得太久了。

　　她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这边，南阳市。

　　虽说是九月初，南方的太阳却格外的烈，别人都说南阳风水好，一年四季暖，踏进南附的学生脸都是红润润的，格外有朝气。

　　“害，南附今年的新生还挺多的嘛。”

　　几个男生站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肩上都挎着个包。一个套着红色发带的男生，左肩挂着一个背包，右手胳膊还提着一个，他穿着球服，汗水浸透了衣服。还有几个男生在他身旁说着什么。从校门路过的女生总会往这边瞟几眼，很多新生小姑娘都捂着脸害羞地走进去。他们几个实在太抓人眼球了，个子高，相貌好，从五官上来说，这几个人都不分上下，可见他们站在一起有多显眼。

　　“能不多吗，这都是从我们省挖出来的顶尖中考生。”

　　“嘿嘿，这下子宋清元的第一估计难保咯。”

　　“你可小声点吧。”

　　“吴帆那哥们真是可惜了，竟然没和咱几升上来……”

　　他们在讨论着什么，只有套着发带的男生在四处张望。“差不多得了你们几个，待会就要进行开学大典了，不想被校领导光荣点名的就悠着点吧。”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眼前一亮。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南附校服外套的男生，他戴着个圆框眼镜，皮肤白泽，怀里捧着几瓶矿泉水往这边走来。

　　“他来了他来了，他抱着希望走来了。”一旁的男生欢呼着。

　　宋清元淡然一笑，走过去，把捧着的矿泉水轮流递给了他们每一个人，这时套发圈的男生把右手胳膊肘挂着的包直接甩到宋清元的胸脯。

　　“宋清元你可算来了，买几瓶水像去茅坑排长队一样，老子的手都快累死了。”他拧开矿泉水盖子，仰头一口气就喝了一半。

　　宋清元接过他自己的书包，随手甩在了右肩上。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路上出了点事，问题不大。”

　　说罢他们几人边相继进了校门。

　　另一边的林陌坐了四个钟头的车，总算到了南附。她脑袋有点晕沉沉的，毕竟从小就不习惯坐车，如今却要跑那么远来念书。

　　林陌抬头仰望了一下南附的校门，太阳正好对着校门口，阳光一下子刺进了她的眼睛。

　　林陌讨厌阳光。

　　“怎么样，南附的校门挺壮观的吧。”说话的人是伴随林陌来的妇女。

　　“还好。”

　　南附的校门很大，呈长方形，校门两边的墙较宽，右边的墙面标着学校名称——南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左边是保安室和人行过道。而中间的一排则是电动伸缩门，从外面看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南附里面的教学楼和那颗高大耸立着的木棉树。

　　虽然林陌在阳光的照射下只瞄了一眼，却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南附的校门，毕竟她已经不止看过一次了，只不过这次的，比往年的要好看百倍，因为她再也不是怀着过路人的身份看南附了。

　　一旁妇女的手紧紧握住了林陌的双手，用慈柔的眼神静静望着她。林陌并没有看向她，因为她抵抗不住妇女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柔和。

　　“陌陌，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南附离家远，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说，你要是……”

　　林陌很认真地听她说完，然后点了点头，轻轻推开妇女的手，自己一人搬着行囊向南附的大门走去。此时的她已经迟到许久了，新生们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在会议楼听讲着开学典礼。

　　林陌靠近校门时，保安低喃了一句：“这都什么点了才来。”

　　林陌没理会，转身看了看在对面望着她离开的妇女，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嘴角边的笑容很治愈，她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泪光，那双温和的眼睛浮现出来的是欣慰，她向林陌招了下手。林陌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眼神里依旧藏不住对妇女的情感，她的眼神，是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深情，只有亲眼看到，才能感受到那种刻苦铭心。里面透露着的是不舍，是感激，还是释怀。

　　林陌转过身，踏进了校门，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妇女，妇女则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直到消失，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南附的校门，看着林陌走进这所学校，思考了许久，才释然地离开。

　　林陌走进校门，找到宿舍铺好床后，便又回到了楼下。她环顾着四周的校园环境。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有花有草有树，还有建筑风格很有特色的教学楼，一切都挺寻常的，一进去就感觉到了知识的沉淀。她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颗木棉树上。

　　此时的高一新生都在会议室开会，只有林陌一个人在这安静的校园里游荡，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与其听校领导说一堆唠叨的话，不如好好看看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

　　那颗木棉树很高，很大，林陌记得以前每当冬天来看，树上都会开满粉色的异木棉，那场景一直都停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林陌大概游了半个校园后，就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她算了算，此时离会议结束大概还有半小时。林陌每次做事都很有自己的条理，她到会议室时，会议刚好进展到一半，她绕过了前门，来到了熟悉的会议室后门，从后门的缝里一看，里面坐满了高一级的学生，离她最近的就是她的班级——高一九班。

　　“那个林陌怎么还没来签到，会都开到一大半了。”一旁的班主任烦躁地低喃着。身为班主任，自己的学生迟到了那么久。他必然是很焦躁的。“该不会是忘了今天开学吧，这林陌以后得好好盯着，肯定是个麻烦的学生，看她来了我不好好收拾她……”班主任在不停地摩擦着掌心，林陌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九班的班主任。下一个准备上去演讲的是新生代表，林陌不紧不慢地从后门走了进去，悄悄地来到两掌心不停摩擦的班主任身旁，校领导还在上面发言，她的动作很轻，没有人发现。

　　“老师。”林陌轻声唤着。

　　“你，你是……林陌？”

　　“是的。”

　　班主任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眼睛，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林陌——一身黑，短头发，左肩挂着个背包，戴耳机，唇色暗淡，眼袋很重，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单眼皮的眼睛，小而不失力度，很尖锐却又看不出一丝光芒，即便是戴着一个方框眼镜也遮不住她的高冷。还有那与众不同的气质，三分霸气，三分孤傲，三分忧郁，一分温柔。说起那一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

　　班主任面对着眼前这个学生，却从她的眼中看不出任何一丝信息，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陌冷淡地注视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抱歉来迟了，我可以找个地方坐着吗？”

　　班主任点点头，有点傻住，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慌张，没有内疚，没有惭愧，只有那尖锐的傲气，好像说明了一切。班主任没有再问她什么，让她找个位置坐着。

　　林陌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有人坐了。”说话的是那个戴发带的男生，顿时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林陌身上。林陌转身准备走开，又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没事，清元待会要上台演讲，现在在后台，你先坐一下吧。”旁边一个男生说。林陌没有犹豫，直接坐下了。

　　“下面有请我们的新生代表宋清元同学上台演讲。”

　　顿时全场掌声如雷，有一些女同学甚至尖叫了起来，才刚开学，她们就已经知道学校有宋清元这么一个男生，没见过的女生都纷纷探出头，瞪大了眼睛，还有的拿出手机偷拍。坐在一旁的林陌没有吭声，但也鼓了鼓掌。

　　宋清元站上演讲台时，全场突然安静，没有一丝杂音。林陌并没有注意看他，她只知道宋清元是当地有名的少年数学竞赛冠军，拿过无数的国际奖，曾经和国内著名的天才少女李思然并肩参赛，并以优异的成绩被南附提前三个月录取。她闭着眼睛，双手抱臂，认真地听宋清元的演讲。

　　宋清元的声音……很好听。清脆，舒服，语调平和。

　　林陌听着，突然眼前的眩晕感渐渐散去了，她没注意听宋清元演讲的内容，只是闭着眼睛侧耳倾听着他的声音，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宋清元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这下，林陌才好好地看到了宋清元的样貌。

　　似乎在哪见过。

　　他的皮肤白泽，唇色很润，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眼睫毛修长，嘴唇微微下扬，前额有些碎碎的刘海。他的眼神……很柔和。

　　林陌冷冰冰地看着宋清元，他们两个对视着，一个是沙漠里的甘霖，一个是南极里的冰山，他们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不长，就五秒。林陌没说什么，起开了。

　　正准备让出位置时，宋清元打住了她，“没事，你坐吧，我坐旁边就可以了。”

　　林陌不语，安静地坐下了，便再也没回头看过宋清元。

　　开学典礼完了后，全体同学都纷纷退场回到自己的班级。

　　教室里。

　　“清元，今天坐你位置的那个女生好像叫林陌，她一开学就迟到，也真是厉害。”说话的是戴发带的男生，他坐在宋清元后面。

　　宋清元正看着书，没有搭理他。

　　“她看样子就像是个乡下来的土女，她那个到地的裤子，我都看不下去了。”另外一桌的女生说。

　　卷毛：“也不能这么说，她要是乡下来的，土也是正常，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排挤她啊。”

　　大眼睛：“那你说要怎么样，她半句话也不说，低着头，刘海都遮住眼睛了。”

　　卷毛：“那她应该挺自卑的，我们和她交个朋友吧，让她不要自卑了。”

　　顿时班里像炸开了锅似的，连刚开始一直讨论着宋清元的女生话题都转变成了她。

　　林陌站在教室门口，她没注意听他们说的内容，但大概知道是在讨论她。突然不知道有谁看见了她，教室霎时鸦雀无声，只剩下林陌站在门口。林陌讨厌被人盯着看，特别是这种场合，几十个人的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会让林陌感到很不自在，但她已经习惯了。林陌低沉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走进了教室。她找到规定的位置，看了一眼她的同桌，是个女孩子，看样子还算老实，于是把书包随手放在一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再次炸开了锅。一群旧生议论纷纭，新生则混在里面自来熟，还有一部分就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学习。

　　宋清元旁边的人也开始讨论起林陌来，而宋清元依旧在看书，仿佛已经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了。戴发带的男生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唉，学霸的世界就是无聊，天天想着学习。”

　　可是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宋清元并没有在认真看书，而是在思考着什么。那个林陌，和她刚刚在校园外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后面戴发带的男生拍了拍他肩膀。

　　“发什么愣呢。”

　　“她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你倒是说完啊。”

　　宋清元没有理他。

　　她的眼睛，很冰冷，很麻木，有一份不属于十六岁这个年龄的成熟。她的眼神像一个没有情感的野兽，足以用它杀死一个人。宋清元无法想象，他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女生，背后究竟藏了多少的邪与恶，多少让人看不透的纯真。

　　林陌就静静地睡着，仿佛外界的声音都与她无关。她想，或许从踏进这个校门开始，迎接她的生活从来就没有变过，毕竟她再也做不到像往年一样满怀欣喜地踏进校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