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北冥有鱼(话本站)
本书标签: 古代  原创  古风     

第十七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

点上一柱香,青烟萦绕梁上。安旷有些呆征的看着香头隐绰的星火,被大殿突来的变故搅成一团乱麻的思绪才渐渐收拢。

  始料未及的被扒出与洹王的联系,他不得不在战前提前离开边疆前往南楚。不过他也算歪打正着完成了一个小目的,不管怎么说好歹邶王心里一定在想着怎么整治一下这些经年难见的将军了。可惜更棘手的问题安旷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如果在逐步瓦解邶王势力的路上一帆风顺反而更显异常,可安旷凭他卧底多年洞察人心的直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为什么邶王关注到的只有他伙同洹王贪污军费的……

  细微的风顺着安旷袖口蜿蜒而上,勾起他脊背后颈的一排坚刺,他来不及多想,倏地将案边焚香阖弹飞了出去,猝不及防间又照着安旷的脸飞了回来,被安旷一掌劈的粉碎。烟火被这一去一来扇的没了踪影,一人的眉眼才在暗处缓缓露了出来。

  凤眼薄唇,眉梢入鬓,少年便是一副薄情的负心汉模样,却意外的看起来颇为舒服。

  “我当安将军是花瓶,原来是是琉璃瓶,险些划我一脸刀子,我这风华正茂的毁容怎么娶姑娘啊。”安旷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一瞬间什么惊诧警惕都抛到脑后,直直的地盯着犹在碎碎念的少年。

  叨叨几句,少年一拍前额,这才想起正事儿,迎着安旷冷冷的目光笑盈盈地做了一揖:“在下冯卿,呈阳王座下特使,特来……”

  安旷稍稍放下戒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你……”瞟了瞟眼前的少年,约莫也就和邶王一般大吧。安旷忽然又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迅速接上没说完的话,只是换了内容:“你是殿下手底下哪位我不想知道,不必用呈阳王诈我,说吧,想打听什么回去?”

  冯卿低低地笑了一声,上下又将这警惕起来的人打量了一番,戏谑道:“好吧,我是殿下插在酒楼里的线人,为了探探敌军虚实混进将军酒席,一路跟来……”

  冯卿话说的模糊,安旷一时摸不清他说的哪个殿下,探的哪方敌情,更觉有诈,僵着笑再次打断他:“哦,告诉殿下,我要滚去西楚了,大殿上的人都知道,如果他觉得我还有什么隐秘,可以直接提剑威胁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像北辰吟殇这种日日糊弄吓唬的诈法,安旷真真的无福消受了。

  冯卿暗中一个白眼,只觉得这安将军缺了根筋,自己居然还和他搭起戏来,当下无奈地皮笑肉不笑解释道:“够了将军,我想你家小殿下还没有蠢到打草惊蛇的地步。今日你请来萍儿奏乐,我随他进来的,殿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并无大碍,呈阳王派我来就是担心情况有变。真没想到将军居然不小心做了炮灰,那我的任务该改改了……唔,便由我来接手北冥暗线吧。”

  能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办事的,想必只有心腹才能担待得起。这也是他庆幸邶王没勾出来事实——洹王什么的不过是条重要的线,接手呈阳王的暗线才是命脉。安旷大概认清了来人来历,却依旧警觉,头两句也就那么听着,手头已经开始收拾桌案上的东西。听到最后他又睨向了那浪子,一脸怀疑:“你说什么?你接暗线?”

  确实,深更半夜的,莫名其妙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就提到了核心的暗线,换谁都要多疑几分。

  冯卿咂咂嘴,眉眼弯弯地举起安将军刚抿过的凉茶一口闷了,委屈道:“将军,你不给我口水也就算了,怎么还嫌弃我呢?我这么长身玉立聪明伶俐的好少年自然……”

  好,又不说人话了。可怜安旷神经紧绷,一脑门官司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理清了脑子,被刺激得噼里啪啦又炸成了浆糊,忍无可忍的要一巴掌打飞冯卿手里的茶杯,装的温文尔雅雍容华贵这么多年的花瓶此时像莽汉一样忍咆哮起来:“再不会说人话我就让你葬身暗线!”

  不料那浪子身如鬼魅,优优雅雅一闪而过,乐人的白衣衣袂飘飘的打过安旷嘴角:“好嘛,怎么老打断我。”说着抬手从衣袖里扒拉出一片暗金色的刀刃,一圈齿轮横扣在镂空的中央,昏暗的烛火下透着沉而戾。

  安旷愤怒中一眼扫到这片刀刃,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里只纳闷这萍儿姑娘那暴脾气怎么没劈死他。却也再不想和这没个正经的再多说一句废话。

  “邶王已经回来了,虽然我与呈阳王的线还没暴露,你也小心些。”说着,安旷将四下的门窗都推开了。

  安旷再怎么个将军,也没人敢逆着邶王行事,安旷在北冥也未留心腹,眼下正是门前冷落之时,门窗敞开倒更免了有人窃听。随后他又抽了张宣纸,重要关键的都写在了纸上,就这么居然也条分缕析的把一应事宜一股脑塞给了新任。

  冯卿边听边观察着安旷,心里点评:挺精的,也难怪呈阳王把他插在邶王眼皮底下,又要找个对他痴心的女人盯着。转眼又想到邶王,发起愁来:那他怎么盯着我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总不会是什么好兄弟吧……

  冯卿听的几乎过耳不忘,脑子还能分心去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倒也真是个奇才。安旷一口气说完,冯卿立刻便接上了他的话:“京城那边已经来信,一切就绪,我会接替你的位置,不过比你更方便,一旦开战,总有机会打邶王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安旷担心起来:“我好歹有个将职,再花瓶作为直属军也能调兵,你顶多混个小兵,方便在哪?你打算怎么做,我看你还是用萍儿姑……”

  这次换冯卿打断他,面上依旧笑嘻嘻的:“我在这里就用不着她了,你个将军满脑子都是这种损招,不汗颜吗?”这浪子风流了半晌,实在看不出还忌讳这种事,惹的安旷不得不又瞟起他来。不过心上官司少了大半,人也送了口气的漫不经心起来,变未察觉对方隐隐的怒气:“得了,那你还打算用嘴拱出一个包围圈?萍儿还没说话呢你在这咋呼什么什么劲。”

  冯卿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神色沉下来,一双凤眼忽然有了传说中神鸟的锋芒,偏偏他嘴角还微翘着,带出一股说不出阴恻与诡秘,一字一顿咬道:“我说,我在这里不用她,我就是要用嘴咬出个包围圈。”

  咬出,换了一个字却无端生出一股势不可挡。安旷被他看的背后竟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直到此刻才觉得呈阳王挑的人果然不可能只是个嘴炮。安旷觉得自己的担心大概都是多余的,毕竟呈阳王眼线遍布天下,用人不疑,也轮不着他再疑了。至于萍儿姑娘,安旷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再提。

  俩人本来就不熟,没正事不打趣的时候也就都安静下来。点点头,眨眼的功夫冯卿又挑起了眼,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随手放下安旷的茶盏,敛祳一礼:“也没什么要交代了,那在下就告退了,祝将军四海无敌。”

  说罢转身,安旷却突然抓到了什么,目光一闪,叫住即将去无踪的冯卿。冯卿侧过身似笑非笑的看他。如果说起初他还对这位素未谋面很能装蒜的将军有点兴趣的话,自他出损招以后冯卿就不想再和他交流了,于是也懒得和他问答,直接回道:“邶王明显在来的路上就开始思考西楚公主怎么死的,谁管的城门进出,你之前欲盖弥彰动作太大,酒宴上主动提起,他当然会先以你为目标下手探探虚实。你以为余道柏首先提出以军粮抚民心貌似和你一唱一和邶王就会直接逼问他吗?你个直属军的头头他就真不敢下手吗?”

  安旷被他说的一愣一愣,不想他一个少年居然把整件事缕的这么清楚。

  的确,他本就是想挑起邶王的疑虑打乱他们之间的信任。他最初的借口是受梁帝之命制衡,这个时候不管谁先提出以军粮安抚民心其实都是在变向削减军费,越是战前皇帝越担心一旦兵力壮大会带来的威胁,一方统帅自然也会提防制衡势力。

  如今邶王还未下令,就有人自作主张急着要把军粮挪出去,自我制衡,管你多少大道理正气凛然,真是怎么看怎么像眼巴巴地响应着皇帝。别人看不看得出说不准,邶王要是没这点警觉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至于引火烧身安旷实在没想到,更想不通怎么邶王就偏偏先动了他这个直属军的头头。

  此刻听着想想也确实如此,可还是有不解的地方:“我动作再大,也只是显眼,邶王这种人没道理不确定的时候就先诈我吧,我总觉得他是察觉了什么有备而来的。”

  冯卿神色微凛,不易察觉的绷紧了身子:“你是觉得他已经知道了呈阳王和洹王之间……所以想先从你这里切断?可他断了你有什么用,打草惊蛇吗?”

  安旷皱起眉:“所以我才想不通,如果他有备而来直取我,一定知道了什么,可他又好像不知道最关键的事,那我给洹王进财这么多年,他怎么偏偏在公主死后才来断洹王财路。总不至于好心等我迷途知返吧。”

  冯卿背后已经冒了层冷汗:“那可未必。你给洹王进财他知道,但未必知道是谁在进,公主死后立刻要开战,你急着盖迷雾,冒险拿这事儿当底牌,这才让邶王锁定了目标。”

  冯卿思索是目光紧盯着桌案,眉头紧锁,也不急着要走了,认真的分析着其中曲折,安旷却越看越心生异样。不是抓住了什么不妥,只是一种直觉。卧底的人对人心总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就像此刻沉静下来的冯卿,从他一出现,安旷最深处的感应就一直警告着他:这人有问题。问题是问题的问题在哪?

  冯卿良久有倏然抬起头,直直撞向安旷来不及闪避,带着不自觉的异色的眼睛。他好像分毫没察觉对方的怀疑,只是嘱咐道:“这种事还是大意不得,你去西楚先别急着去见人,小心邶王拿你当饵钓鱼。”

  安旷迅速收敛了神色,将心头的颤动压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到目前为止这个冯卿说的都有条有理,没有破绽。安旷现在自身难保,也没那么多精力花在这些莫须有的直觉上了。

  他点点头,不再和冯卿一般见识,换上官腔对冯卿拱了拱手以示尊重:“先前还觉得阁下风流浪子,如今闻君一席语倒是颇为受用,是我失礼,还望莫怪。祝君一帆风顺。”

  冯卿暗里翻了个白眼,心说没你就真的一帆风顺免费口舌了,面上终于庄重了片刻一笑不语。待他转身,又忽然再次转了回来。

  安旷本来也要收拾东西了,见这人猛的又转过来,还以为又有什么大事,严肃的直起身:“请讲。”

  冯卿眨眨眼:“将军没什么要问的吗?”

  安旷莫名其妙:“嗯?”

  冯卿点点头:“你居然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吗?”

  安旷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方才还没问就被冯卿先答了。对啊,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安旷瞪着眼见鬼一样看着他。此时提起,莫不是洞察了邶王的意图!

  冯卿肃然:“将军方才怀疑我是邶王派来诈你的……”

  安旷越发觉得冯卿高深莫测,试探道:“原来阁下本领不凡,不知有何高见,愿洗耳恭听。”

  冯卿继续肃然:“其实你的确是该怀疑我身份的真实性……”他故意顿了顿,安旷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倒退数步。难道他真的又中了邶王的计,被诈出了核心的暗线和计划?!一瞬间安旷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眼前一片花花绿绿。

  “等等将军别晕啊,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将军方才想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念出来了,我闹着玩将军别当真啊……”

  安旷已经被邶王这真真假假折磨了这么久,反应必然不是一般的大。冯卿个没正行的一点都不会同情一下,反而还接着,明知道安旷对这种事敏感到失去思考能力还偏偏……

  安旷一闭眼,终于强行冷静,知道自己没过脑子失态了,冯卿却还在不长眼色叨叨:“你想,听到了你的问题又不是秘密,我要真是假的哪里知道那么多,你也……”安旷彻底抛弃了什么贵气涵养,咆哮道:“滚!狗改不了吃屎!”抄起另一个焚香阖就直冲面门甩了出去。可怜一对焚香阖,双双莫明殉难了。

  冯卿忙一闪跑到旁边,脑子却不知跳到哪了:“对了,我刚刚看那个余道柏脸色难看的很,你们是不是有交情?有交情你还拿他开刀?”

  安旷一愣,随即更加愤怒:“我怎么知道他个傻货先上杆子要发军粮,你个马后炮怎么没把他嘴给封上!”冯卿耸耸肩,该干的都干完了,也就顺带好奇想让他冷静一下,没想到好像踩了安旷的尾巴,更火上浇油了,边纳闷着安旷还真和那个余道柏有交情,边脚下不停,一溜没了影。

  冯卿不见了,只剩安旷一个人喘着粗气憋红了脸,在早烧完的焚香灰烬前把心血豁了一地。

  这世道实在太过难算。无论走的什么道,到哪里,有没有到尽头,都总会一点一点让温热的血流干。在一切温存前面不改色的背叛,装着傻把过往引入万劫。哪怕安旷觉得自己早已心如顽石,可惜人非草木。

上一章 第十六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