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他们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墨多多猜这很滑稽：在他家走廊，凌晨近两点，他，还有唐晓翼，处于某种诡异的原因（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很难想象这几个词能连在一起，现在却构成了一个句子。
但他不确定。墨多多没觉得好笑。他只觉得脸颊的温度再度飙升，就像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浇了罐热油，愈烧愈烈。他也不确定他现在脸上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在他刚想完...那些东西之后。墨多多感觉他现在什么都不确定。
他看不太清楚唐晓翼的表情。他将脸谨慎的藏进黑暗中，让墨多多房间的灯光只得落在他的鞋尖。墨多多不清楚这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但唐晓翼应该也看不清他。墨多多感到某种安全感，但同时觉得这种感觉荒谬透顶。
“怎么？我们的大侦探——深夜探查自己家里的阴谋？”唐晓翼开口，尽管放低声音，其中戏谑意味仍然够冲。妈的。墨多多愤怒，但也放低了一点声音：“出来喝水不行啊？”
“哦——豁。”墨多多看得清唐晓翼的脸了，上面的一边眉毛正扬起，看着他房间桌子上的——水杯。他闭了下眼：“那你呢？梦游吗？”
唐晓翼好像僵了一下，“——出来透风。怎么？墨大侦探有何高见？比如在途中我会遇到的蟑螂分布地带吗？”
唐晓翼的舌头果然被毒蛇咬过，难怪句句带毒。墨多多往房间的方向退了一步。
“没想到你还会失眠。”他摸到门框了，立刻靠了上去，因为他的腿现在像果冻一样软，墨多多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摔在唐晓翼身上。“嗯...啊——那么，你早点睡？”
他马上就要成功了。墨多多转身，尽可能没有那么明显的扶墙。唐晓翼没再说什么，但也没有动。墨多多不解，然后转过头来最后看了他一眼，那景象立刻抽离了他肺里的所有空气。灯光照在了唐晓翼脸上，他的脸——他的脸在说——
唐晓翼立刻关上了脸上的表情，挂上平时的欠揍挑眉。但是墨多多还是看到了，他睁大了眼睛，知道自己的腿无论如何也站不住了。唐晓翼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别的而变得惨白，他靠近了墨多多一点点，后者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地上了。
血液在墨多多的耳朵里轰鸣，他的脸涨热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脑袋变得很沉很沉，仿佛里面满是浆糊，疲惫终于涌上了大脑，但是它的某个地方正亢奋的跳探戈。他恐惧的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及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唐晓翼的脸在视野里放大，他迟钝的意识到唐晓翼半跪了下来，羽毛般的袖口轻柔的拂过他的脖子。酥.麻感引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脊柱里升腾的愉悦让他颤抖。
唐晓翼的表情碎裂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唐晓翼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恐惧，还有一些.......其他的，让墨多多有些害怕的东西。墨多多开始听房子里的其他声音，现在其他的一点点声音都会让他恐惧到吓尿裤子。
“回去。”唐晓翼轻声说，可能的话，他的脸色几乎是个死人。
然后唐晓翼吻了他。
软。很软很软。像棉花糖抵在唇上的感觉。墨多多惊讶这张嘴平时呲那么多毒液却有这么柔软的触感......在他想象中（如果他真的会去想象的话）这嘴唇也会像荆棘似的满是毒刺。但是....墨多多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在吻夏日晴天里的白云，或者是实质化的阳光落在了唇上，抑或半融化的水果软糖。这柔软值得一切人们想象的美好事物...
唐晓翼微微张开嘴。他的气息涌进墨多多的口中，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就像...成熟的葡萄，午后的阳光融化在他嘴里，湿润的青草地——这个吻变得湿漉漉的。他们的舌头触碰在一起——然后迅速的分离了。
墨多多呜咽了一声，睁开眼，唐晓翼的脸在迅速的变小。他的脸依然是苍白的，但是颧骨多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下。他们的目光交融，墨多多从没想过，也没法想象，唐晓翼的脸上会有恐惧。但现在有了。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们在干什么？”
墨多多轻声嗫嚅道，全身都在战栗。唐晓翼深深吸了一口冬天寒冷的空气，“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他用气声说。
墨多多颤抖，“松手。”他轻声说，发现里面带了几分恳求，“松——松手。”
“...什么？”唐晓翼疑惑，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眼前人的衣领。他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沉默横亘在他们之间，唐晓翼脸颊的红晕也褪色变回了苍白。
墨多多慢慢的扶着墙站起来，他的双腿在战栗，然后意识到唐晓翼也站了起来。墨多多想看看他的脸，但唐晓翼躲藏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
墨多多扶墙回到房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关上了门，然后上锁。冬夜的寒气慢慢的侵入他的身体，一点点爬上了他的喉咙。
他战栗，然后跌回床上。
[图片]
伍、
*唐晓翼第一人称：
刚刚我实在是蠢透了——我怎么可能会——我不敢相信我真的会去——
我在脑子里想出一千零一个杀死自己的办法，才深深呼吸一口，让冬夜的冷空气吸入肺中，让他勉强冷静下来。刚刚我的脑子犯了弥天大错，否则他不会去吻墨小侠。
墨多多。
12岁的男孩。小学6年级。不谙世事，纯洁的像张白纸。
尽管我知晓自己从小就无所不能无所不作，他也从没有干这种事。他知道墨多多最多五分钟就会为他们的行为作呕——太乐观了，现在他就该抱着马桶呕无可呕了。
我闭眼，但睡眠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召之即来。
- - - --
五点的寂静清晨。
笼罩丘枫镇的阴云终于落下浑浊的雨滴，淅淅沥沥的拍打在玻璃上，轻柔的烦闷。我从窗往外看，灰暗的楼幢在灰暗的雨中湿润模糊，像湖中的倒影。街上一些人影倏忽间出现，又倏忽间消失。这座小镇好像同时行走在早晨和晚上。
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失眠让我头重脚轻，晕晕乎乎，但在某个部分又异常清醒。脚边的洛基刚刚醒来，用淡金的眸子望着我，没有说话。我想起来我还在墨多多家里，他和他的父母与我不过几墙之隔。如果他们知道一只狼昨晚从窗户跃进家，我猜想着他们的表情。
会很滑稽，但笑不出来。我的思维又想飘回昨晚，我抬头，坚决的把白色的天花板嵌入脑海，隔绝一切。
时间好像暂停了。我下楼，墨多多的妈妈亲切的对我絮絮叨叨。她是那种即时尚又土气的家庭主妇，心形的脸是微黄的，惊人的大眼睛眼角上挑，大红嘴唇笑出了细细的褶子。我躲避着她的目光，洗漱完毕坐上餐桌。
“晓翼真帅气。”
他的爸爸也笑眯眯的下楼，拖鞋在木地板上搓擦。我低头看着盘里的煎蛋，听见我的嘴巴在礼貌的回夸。
然后我心头一动，很快沉底：墨多多的房门开了。我努力让自己尽量自然的看他一眼，再低头用余光打量。墨多多的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有些青黑，坐在我对面，小口小口的啃着三文治。他没有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的专心吃早餐，模糊的应答着墨妈妈，不敢看我。
我不愿再多想，把注意力放在早餐上，专心消灭着多的过头的食物。我们的余光却频繁相遇，每次我们都会立即缩回去，无聚焦的随意扫视后又会相遇在一起。很快，墨多多似乎从食物中汲取了某种力量，他讪笑着接过墨妈的伞，傻乎乎的跑回房间拿作业，逃似的离开家门。
看着关上的门，我意识到自己盘中的食物空了。墨妈妈和墨爸爸的声音像遥远的回声，和雨声掺杂在一处。等到窗户里的墨多多消失，我熟稔的挂上笑容。
“我要去银行一趟....嗯，很快回来，不会太久的。”我听见自己说。
墨妈妈热情的邀请：“喔...要我带路吗？我在家里没有别的事。”
“不用了。”我说，脸笑的有点发僵，拿起伞踏入雨中，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去银行。路上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然后我透过雨帘看到育林小学的大门，然后看到了墨多多。
他举着伞在人流旁迟疑不定，偶尔看到几个同学，就会有些傻乎乎的咧嘴打招呼，露出亮闪闪的小虎牙。傻的冒泡，也可爱的冒泡。我将笑意盖住，然后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墨多多看上去有点局促，我上前几步挑眉看他，“傻乎乎的。”
他气哼哼的瞪我，“唔。”他说。然后，他的脸上莫名其妙的绽开一抹绯红，偏头看伞。
“昨天...呃，你什么意思？”他问。
“什么意思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干。”我说。多多脸上的红晕褪下了一点，他睁大眼睛看我。“什么都没干？”
“一个吻而已。你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肯定比这个有趣多了吧。”
“一个——？”墨多多高声道，然后噤声。“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当然没有！”
我内心有个地方松了口气，我把这个念头踹到一边。“一个吻而已，就当我精神错乱然后遇到你的稻草脑袋吧。”
“什么？精神错乱？”多多咬牙切齿的说，“别开玩笑，唐晓翼。你——”
他的脸又红了。“我——”
“你想怎样？拿个大喇叭站在学校最高点，告诉全体老师家长‘我凌晨的时候吻了一个男人还是唐晓翼’？”我说，用上我最讥笑挖苦的语调，但我自己都能听出来底气不足。
他的门牙咬住了粉红的嘴唇。“为什么不行？我——”
我的心莫名其妙的狂跳起来，他却支支吾吾的不说了。然后，一阵铃声突兀的插足，墨多多最后深吸一口气，看我一眼，往教学楼跑去。
我凝望他的背影，希望时间可以溺死在昨晚，永不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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