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绯色花朵迎风招展,一阵阵淡雅的清香随风传来,动听的琴音在其中流转不散,在下过雨的清晨格外得像一幅画卷。

巽芗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她半卧在精美的小榻上,手腕和脚踝皆是软绵绵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端倪,她是个废人。
元勿站在庭院外的紫藤架下,一袭青衫迎风飘扬,他满眼复杂的望着似乎将生死看破的女子。
这个女子,叫做巽芗,是丹芷长老半月前亲自带回来的。
他还记得那晚,丹芷长老一袭杏色长袍抱着那个手腕和脚踝流出血的女子踏月披星而来,那女子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他也忘不掉当时那女子脸上的表情,那是释然,欣慰,解脱,唯独没有恨意。
元勿站了很久,每日他都会来这里偷偷观察那个唇角带笑的女子,她的笑容很温柔,却未曾到达眼底。她的唇角噙着暖暖的笑意,可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是亘古不变的荒原,覆盖了雪。
她的四肢软绵绵的,吃饭走路都需要旁人协助,她的手握不住一支墨笔,触不了一滴雨露,摸不到一片衣角。
她的脚是那么的虚软,站不起来,根本无力支撑她自身的重量。
他想,他若是她,只怕早已疯了,哪还能这样笑的没心没肺。
想到这里,他忘记丹芷长老的吩咐,忘记长老说过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叫做巽芗的女子,而这个任何人里,包括他。
他大步走向巽芗,青色衣袂被风吹得发出猎猎的声音,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飘舞。 巽芗早就知道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她回眸微微一怔,似没想到是元勿。
唇微微勾起,她声音空灵极了,“元勿,你找我有事么?”
话音落下,便见元勿不自然微微扭扭头,她垂下眸心里嗤笑了一声。
“你若是难过可以不笑。”元勿郑重的对她道,你若是难过为何还要强迫自己笑?强颜欢笑的模样,更令人感到难受。
巽芗一愣,抬眸惊奇地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闪了闪,“你很直接,但我不能哭。”
是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要笑着走完它,哪怕再痛苦。即使,这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是我的一意孤行。
元勿一愣,看着她似乎真实许多的笑容,眼底也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握了握腰间的剑柄诚恳的望着她道:“长老的医术非常好,你若求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手脚。”
微垂的眸,满是对面前人的惋惜,若是她的手脚完好,会不会更美的惊魂动魄。
巽芗微蹙了眉,低头凝视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她诧异道:“你们的长老除了欧阳少恭还有别人医术高强么?”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手脚,便是你崇拜的丹芷长老的杰作吧。
元勿看着她,皱起了的眉毛,他道:“我说的自然是丹芷长老,长老他心很善良,你……”
他的话辄然而止,他看见巽芗抬起软绵绵的手臂,那白皙温软的柔荑无力的垂下像一朵在风中摇摆的花,特有一份濒死的美感。
她的手臂努力抬起想要触碰那近在尺咫的绯色花瓣,粉嫩的黄色心蕊小巧可爱,清淡的香气随着风直扑鼻间。
那绯色的花瓣因为被触碰而在枝头微微颤抖,终于“啪”的一声辗转飘落,巽芗努力伸出手臂,掌心努力向上接住了那一朵精致而带有诱惑的花苞。绯色的花苞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迷离的笑意,在元勿震惊的视线里一口将那朵花含进口里。
唇齿触碰着那还未开透的,她闭上眼睛,品味人世间最美味的珍品一般,唇角流出殷红色的汁液,如血一般的刺目,就那样顺着她的唇角淌了下来。
沾湿了雪白的衣裙,有几滴落在小榻上徐徐冒出了黑烟。
元勿瞪大眼眸,他想要喊人,但是嗓子却像是卡住什么异物一般。他想要动,可是身体僵硬地告诉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看着面前女子唇上沾满刺目的红色,听见她那犹如从地狱传来的阴寒声音,她的声音如恶灵出世隐含无边怨气,她残忍的说:
“元勿,你知道吗,我的手脚就是他废掉的。你觉得他会在给我装回去吗?”

做梦! 怎么可能接回去,不光接不回去,甚至永远不会愈合。
那伤口上,早已在那天晚上被涂抹上厚厚的药粉,这双手脚早已不属于她,而是用无数虫子拼合在一起的。
焦明!
焦明的另一类存在,她没有死,但却是焦明的载体。是不用服用那些丹药,但身体的某部分早已被改造成了焦明,而这却是一层枷锁,他想要永远的将她禁锢在身边。
看着元勿震惊的目光,她仰起头肆意狂妄大笑出声,青丝凌乱的在风中飞舞,唇角的印记猩红刺目。
他和她都是这般的傻啊,以爱为名的伤害,以爱为名的伤害啊……
远处的琴音有些刺耳起来,再不如原本的清雅淡然,那抚琴的人显然心境也受到了影响。
巽芗蓦地止了笑,就是这个时候!她凭空变出一枚丹药来,看着丹药表面满是紫红色的雷电之力漂浮在半空中,那里面的威压令说不出话来的元勿两腿发软。
巽芗面不改色凑上去,一口将丹药吞了下去。散魂丸,魂飞魄散后去往幽都的另一个办法。
相传,人死了以后,都要受到阴魂司的指引前往幽都。她不能和风晴雪去幽都完成那件事,也只能通过散尽魂魄来打开通往幽都的大门了。

元勿说不出话,他只能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一阵清风袭来,紫檀香气扑面而来,巽芗咧开嘴痴痴凝望着面前一袭杏色华袍的清俊男子。
谪仙,他就是谪仙,被天惩罚而遭贬的神仙。他眉眼如画,温润如玉的气质和阴邪黑暗气质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他只是他,遗世而独立。
他朝她伸手,声音温柔且宠溺,带着无奈道:“芗,别闹,我们回家。”
他的衣袂被清风吹起,发出猎猎的鼓动声,身后万千绯花落下,这些致命的妖冶的。
巽芗唇角含笑,她感觉到魂魄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起来,仿佛回到了天上一般。那个时候她还不会说话,只是一棵瑶木下九幽寒水里的血之莲,记忆仿佛归来的碎片,夹带着阵阵致命的香气卷席而来,她的头在那一瞬间剧烈的痛了起来。 血如同红色的丝线,从唇角淌落,一点一点濡湿雪色的衣裙,在裙摆上印下一朵又一朵艳丽的。
这一朵又一朵艳丽的刺伤了他的眼,灼痛了他的心,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触摸却摸上了一处屏障。透明的,却又漫无边际的,生生隔断了他和她之间的所有联系。
“好,我们回家。”
随着一声飘渺的叹息,那透明的屏障宛如水晶一般砰的碎裂,散落在地化成一片片冰色的蝴蝶。
巽芗从小榻上软绵绵的站起来,身子微微摇晃便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埋首在这个怀抱里唇角绽开极致美丽的笑容。
欧阳少恭眼眸中的冰寒似在这一刹那间尽数褪去,他的狠戾被隐藏,他的残忍邪佞全部消失不见。
他又变成了那个千万年前在榣山水湄畔抚琴逗弄水虺的白衣仙人,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弧度,虽不大,却满是暖意。
他抱着虚软无力的巽芗,闻着她发上淡淡的清香,唇微启:“真乖。”
他的发随着风纠缠着她的,墨色的青丝互相纠缠早已分不清是谁的,绯红色的花朵不甘落后的飘下,洒落在他的肩上,洒落在她的发上,织成一幅凄美的画卷。
元勿在他们走出很远后,才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痴痴的凝望着那漫山遍野的绯色花朵,疯了一般地翻开古老泛黄的书籍。
翻了数卷后,才颓然的跌坐在地上,那卷书也无力的落在地上,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书页被风吹得零散,但那六个大字却刺目非常。
夹竹桃,血封喉。
这漫山遍野的绯色花朵,原来便是剧毒的夹竹桃,夹竹桃这种花,见血封喉。
元勿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原来啊……
夹竹桃开得极艳,花瓣似血一般红得妖冶,中间小巧的花蕊透着鹅黄,怎么看都不像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