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老是做梦,梦见很久之前。
这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她也有办法避免做梦,但她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回到梦中。
回到那个叫做戎西的地方,回到草原,回到沙漠,回到蛮荒。
回到......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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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依稀的片段里,她躺在马背上,直直的看着流动的白云,周围是摇曳的青草,鼻腔里是青草味,耳畔是微风。
弟弟总在不远处和伴当们玩闹,时而抬起头看向她,双眸明亮而天真,那张经常被父亲说可惜是个男孩的脸庞在碧绿和蓝白之中洁净着。 伴当兄弟两个低声交谈着,不时荡出一阵阵笑声,但却从来不走神,每当弟弟疯跑到河边,两个人总会一左一右的将他架回来。
只有风轻抚,只有草飘荡,只有河流淌。时间仿佛静止不动,马上的小女孩和白云一同跌跌撞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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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连续几个月以来,父亲的金帐频繁有人进进出出,那张威严且俊朗的脸上,眉头再也没有舒展过。每个人都活得很紧张,神色匆忙仓皇。
那天夜里,回到城里的勇士只有出征时的五分之一。
老仆巴图索面如死灰,挤羊奶时浑身都在颤抖,打翻了桶,撒了满地。
往常母亲一定会因此训斥或者调侃他几句,但母亲只是坐在羊毛毡上,嘴唇微微发紫,什么都没说——就像是看不到一样。
她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但这不是她知道的范畴。转头望向弟弟,弟弟也沉默着,和他身旁的伴当们一样。
后来她知道,几天前勇士们吃了败仗,死了很多很多人。那个打仗的地方,叫平仓。
一个死一般的夜晚,金帐中整夜灯火未灭,阆都陷入了死寂,每个人都惶惶不安。 终于来了。
她和弟弟被禁足的第十天——原因只是弟弟吃饭时把一小块抓羊肉掉到了地上。
两个孩子都明白,有大事发生了。 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白云缀在天上宛如在碧波里游动的鱼。
伴当兄弟早已换上布甲,背着长矛,腰间是弯刀和水囊。
帐外备好的骏马有些急躁的喷吐着鼻息,前蹄好像有规律一般踩着鼓点。
它们迫不及待了。
她感觉心里好像有一只小虫子在钻啊钻,她很想做些什么,或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不安地看向帐外,绿草茵茵。弟弟只是沉默的坐在毛毡上,眼神深邃空灵。
时年陈历宁安六年,姊弟八岁。
我得做些什么。她心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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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金帐后侧的小帘子爬进来,委身躲在主位的案几之下,穿着战甲的父亲和一个年轻将官从远处进入金帐,巴图索尊敬的站在一旁。
他们聊了一会儿,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记得帐外有哭嚎的人群,有伏地的死尸,有人面色铁青发紫......但最后,只有火光冲天。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帐篷、羊群、青草,扑面而来是焦糊,漫天皆是飞灰。
父亲只是平静的拔出弯刀,毫无感情的说:“跑。”
她被人粗暴的抓起,搂进怀中,感觉到狂风在耳旁呼啸,闻到空气中燃烧的味道,巴图索在狂奔。
最后一次回眸看向金帐,那年轻将官的长剑已然入鞘,鲜血溢出剑鞘,滴落在云靴上,但他毫不在意。他一只手拿着弯刀,一只手提着一颗头颅。两人的目光相触,将官咧嘴一笑。
她会永远记住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