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似是没注意，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来，从身边人挥挥手。
“五郎的大娘子是——”
“是丹玫”母亲收拾了一下情绪，微微笑冲着最末边上的五嫂嫂招招手。
“太后万安”五嫂嫂识得眼色，动作利索着行礼。
“哀家从太医院讨来了一个药方，益阴补阳，助气血。哀家让御医好好给你把把脉，调理调理，将来好为家族开枝散叶。”
“叩恩太后”五嫂嫂眼眸亮了一下。
“太后您操心了”母亲颔首笑笑，浑叫人看不出异样来。
母亲的嫁妆里，也有狐狸。
该是才来京没多久吧，那一日晚，家里突然来了许多带刀士卒，父亲离家三日未归，母亲头上簪着一只狐狸纹样的金钗，手腕上是一个白镯，我从未见过母亲带过，那镯子不知是玉的还是兽骨，白生生，上面的狐狸脸是红色的，笑眯眯，很瘆人。
领事的看到母亲手上的镯子后，没有冲进李府，而是带着人走了。
后来父亲平步青云，李家再也没有人敢随意闯入。
我还小，母亲将我护在身后，淡淡瞧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官兵，领事的看到镯子的表情，亦有错愕。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母亲鲜少慌张，我不得不留个心眼。
“一说这个，我可想起来，东协街的那座送子娘娘庙才将翻新好，哪日大娘子带着儿媳，我们一同去拜拜，多攒点子孙福气，好让兴旺兴旺人气。”张夫人说着圆话。
“行了，你们都别拘着了，哀家这老太婆也没什么需要照应的，去看看花，划划船什么的，像你说的，这院子该有些人气儿。”
姑姑挥挥手，身边人都识趣地起身行礼，前后退出偏殿。
母亲冲我使使眼色叫我安分坐着，殿内剩着都是李家的人，这样一看，太后赏赐，分明是在为李家撑脸面。
人人都盯着太后，生怕传不出个放任外戚专权的名声，哪怕李家进京之后，姑姑一年都见不上家里人一面，对于政事更是退避三舍。
如今在多双眼睛面前，赐个赏赐也是不容易的。
偏殿里人多，众人参拜后几个身份较重的留了下来，现在又散了叽叽喳喳的贵妇人小姐们，气氛才算松了点。
我一向不爱同那些金枝玉叶凑热闹，沐菡受着婆婆约束，更是话少，匆匆瞧了我一眼就出去了，孙望合玩心重，将门虎女，也不避讳，常挤着扎堆对酒令。太后话一出，她跑的快得很，退出去的时候还冲我笑。
没良心。。。。
两位姐姐坐得端正，婉婉大方含羞矜持，就连嫂嫂也是安分得很，我也不好太过分，只是这木头凳子，实在，太，硌，了。
“自家人，该说说心里话了。看那，这年势，哀家是想顾及你也是身不由己，同年的，也就你想得最多，知道惦记哀家”
听过这番话，母亲松下一口气，转着身对着姑姑。
“太后在宫里事事谨慎是最费神的了，臣妇不过给太后解解闷，舒舒心。”
姑姑偏头视母亲，眼里摇生感激，翠钗落下的流苏轻晃。
这话我听着陌生，几位姨娘想也是不明白的，只顾低头喝茶。
“葛春，去把贤王叫来。”姑姑像是想起什么，对着身边的嬷嬷说了几句。
我不由得吸口凉气
“哀家在宫里，许多事不方便，哥哥尚在病中，府中定是你一人撑着，元晞这几年倒在身边，在外能帮衬的、说得上话是要顾及的，良挚现下在朝中分量不轻，你更是得紧着口气，他俩平素在一处，来往也方便，这叫我舍心许多。”
姑姑轻拍拍母亲的手。
叫了元晞，母亲自然不会放着大哥和四哥在外面，抬眼示意一下朴妈妈。
元晞没摘头上的黄花，进殿的时候还昂首阔摆了一番，斜眼瞧了我一眼，透得人心里刺挠。我低着头放注意在脚尖绣花上，装作瞎了的模样。四哥哥身后的杜若也低着头，静静的。
“儿臣叩见太后”
“一家子在这里，作什么礼？”
元晞点着头直起身
“这是你妹妹们”姑姑抬起手示意了元晞一下。
这下避不开了，我跟着两位姐姐，屈膝行万福礼。
“还没有见过吧？”姑姑正色问
没见过没见过
浓眉上挑，捕到另外心思。
“七妹妹是见过了，较儿时是不大一样了。”
狐狸纯善眼光，摆出一副兄友样子来。
我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微微点点头示意一下。
“你回来也有不少日子了，哀家老了，许多事上不上心，元晞你要多留心，多照应着些兄弟姐妹。”
“是”
“都是孩子，多同兄弟姐妹说说话，情分是不能丢的。”
我嗅到话里的亲近，又觉得疏远。
这样的台面话，听听就算了，我一向不喜欢这样藏着掖着的话，中听不中想，元晞，他若不害我，我便烧香拜佛了。
人心拉拢，处处都是陷阱。
一日逛下来，又在偏殿听了许久的话，我几乎快饿昏过去。四哥哥坐在我对面，杜若站得也不大稳，阳光稳稳映到他面容上，晃得肌肤细细的，煞是惊艳。
他是在想什么？
想是觉得目光灼灼，他眨眨眼，瞥到我的偷瞧。
几乎看不见的上挑唇角，像烟花一样炸在我心里。
背光旁的另一双眼，抓到了浮春笑。
“太后，席面摆好了，请太后先行更衣。”
“噢，走吧”
太监尖锐的嗓音激醒我饿扁的肚子。
总算是到了。
李婉练手边的银凿落渡着光，晃着她的眼睛。
她不由得走神，担起心来。那日她借口出去私会苏瞬，实是听得苏老爷子逼得紧，硬要苏瞬抓紧时间成婚。婉练在这泥潭里挣扎许久，左右都是为难着，她不愿叛经离道伤家族颜面，却又不甘心就此屈服。那日她找到苏瞬已是有所动摇了，她心急了，眼下不嫁是因为父亲尚未发话，这几日大娘子松了口想来是有父亲的意思。
她不得不作些打算。
“三姐姐”我看着太后皇上将入席，三姐姐还是愣愣的，悄声提醒了一句。
“嗯？”
三姐姐茫然瞧我，我动动眼睛，她便会了我的意。
我倒不大有心思走神，说来也奇怪，前几年每逢家宴我必感风寒，后来索性待在府里不出去招惹。所以对皇家的口味格外怀念。
“驾到！”
嘶，这公公嗓子真是尖。
我行礼的时候忍住不抖。
嗯？到底总感觉谁在看我？
火烧感又漫上脸颊,勾着好奇。我按捺住偏头，低着脸坐回席位。
不得不说这宫里手脚就是麻利，菜都给我摆好了，啧啧啧，甘露羹、那是牛心炙？我暗自搓搓手，打算下筷子。
这时我好死不死抬眼望了一眼，发现元晞这个杀千刀的笑嘻嘻地看着我。不是，我对面不是哪谁家姑娘吗？
这、这乱动次序，犯法了吧？
他不显意外，用手指敲敲面前另外一个盘子，示意我尝尝。
一向在众人面前乖巧温顺的我也不好直接甩去一白眼，装模作样看了那盘子，洞庭饐！！！
怎么刚刚未瞧见呢？真是——
元晞扬上一侧嘴角，偏头不再看我。
我正奇怪这家伙怎么就改变了心思，顺着他目光一瞧，直堂堂对上元昭的眼光。
洞庭饐被我小口塞进去，低着头勉强镇定着。
这？不比元晞差嘛
他或知道我是无心的，倒也没多停留，元晞仿佛看了出闹剧，抬着酒杯贱兮兮地品着。我自觉遭人戏弄，气鼓鼓地白了元晞一眼，却发现那戏谑眼眸忽然沉了下去。
那很有分寸的窥视不易让人察觉的，把握着尺度倾泻。
只是元晞，担心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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