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梅池内

若水正潜心静气地运转着自己的身体，洞内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幅样子已经是身心俱疲，还是炼不出一双腿来，突然她双眼大睁，竟强行喷出一口血来。

真疼啊，火辣辣的疼，刚刚修炼出来的人身还依稀能够能看出蛇鳞，疼得若水冷汗直流，面色苍白，她咬着下唇尽全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发出的呜咽声还是回荡在整个梅池中。若水颤抖着爬起来，用手指轻轻拨起自己的银发，看看手有厌恶般地看了看尾巴。

一百五十四年前，那时候没有花半国只有无边无际的花海，花妖们每天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方圆几里才有零零星星几户人家，日子平凡却最是带有从从容容的味道，若水在桃花谷醒来，亦是在那里遇到了莫溪月。

若水看到她的时候，正是妖怪们最活跃的时候——晚上，莫溪月斜倚在桃花谷那棵最大的桃树上面，月亮透过树枝撒下一大盆银色的光，刚好笼罩住桃树上正喝酒的莫溪月，月光将她勾勒出优美的弧度。不知何处的一阵调皮的微风，将莫溪月的额发被风撩得凌乱，长短不一的发梢落进她的眼中，她无意间一抬眼看到了远处直立着身子盯着她的若水。

她木然地转过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虽是咧嘴在笑，若水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笑意，甚至还看到了她滑过脸庞的泪水。若水想走近去看看，却被桃花妖拉住了身子。

桃花妖负手而立，看着霸占了他的家在那里悠哉喝酒的女人，谷中风大，莫溪月那袭青袍被风吹得张扬，再衬上在天边如絮白云，简直飘飘然如仙子一般，有一种淡然出尘的味道。

突然一阵劲风吹来，整个桃花谷顿时翻起一波桃色波浪，莫溪月抬头，猛地一翻身整个人掉了下去，若水倒吸一口凉气，抽出自己的尾巴使出全力向她爬去，桃花妖见状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若水快要到那棵桃树的时候，突然一道剑光向她袭来，她猛地刹住，眼睁睁看着剑光化作点点寒芒，夹着咄咄逼人的威视和凌人的杀气，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剑光却突然在面前转了个弯，眼前一片夺目的炽亮，蛇影刀光都被掩盖其中，看不清分毫。漫长的数秒钟过后，桃花妖亦是认为她必死无疑，那片炽亮猛然炸开，化作漫天莹莹星芒撒在若水正颤抖着的头上，身上。

莫溪月手拿桃树枝负手而立，衣袂飘然，看着紧张到窒息的小蛇妖皱了皱眉，扔下树枝打算转身离开，若水则在她周围左爬右爬，最后一咬牙紧紧地把莫溪月缠住，特别紧的那种，像是要把她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那一刻若水满心只有死亦足矣，此生无憾。

意外的是，从那时开始，她便一直跟着莫溪月，直到现在。花开三季，杨柳高了又高，三载又三岁，一转眼竟然就走了一百五十年，若水看尽了莫溪月的悲喜，她懂这个看起来无悲无喜，却在夜里独自饮酒的人，茫茫然，又一岁。

身上的剧痛让若水倒吸凉气，但忆起这些往事她还是嘴角上扬，她感谢莫溪月的温柔相守，与她共度春风……

若水的头猛然间剧痛不已，她蜷缩在石洞一角，记得小月儿说过，她有很重的心魔……

此时的莫溪月则站在花半主城外，一路上与见月吵闹斗嘴，现在他倒是安静了许多。

“见月你怎么不说话了。”莫溪月漫不经心地问道，见月啧啧称奇：“你怎么来这里，不是去解封吗？”

见莫溪月半晌没有说话，他正疑惑，就听到她沉吟道：“我去裁缝铺，给你买衣裳。”

见月一怔，随即笑起来：“对啊对啊，我当时兽化衣服被我撕了个精光！不对，你怎么没想着给我穿衣服？”

“你不配。”莫溪月冷冷回道。

身边行人三三两两地路过，正值店铺开门时候街道格外的热闹，人声攘攘，见月亦是十分怅然，这样的场景于他来说恍若隔世。

两个时辰后，见月无奈地看着那已经经过了三次的客栈，提醒还在四处张望的莫溪月：“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吗？”

“什么，这里好像第一次来。”莫溪月微怔，她确实是第一次逛街，没想到这个主城这么大，走了这么多条街都没有一个裁缝铺。

“不是，这个地方你路过了三次，旁边那条街你路过了两次，有两家裁缝铺被你忽略了……”见月无奈：“至少三次。”

……

莫溪月咬了咬牙：“你不早提醒我…”

“我看你逛街时那笨笨的样子太有趣了，再逛两圈，看你能不能找到。”

听着他强忍笑意的语气，分明是半分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莫溪月盛怒之下又乱转着瞎找走了两圈，还是没有找到见月口中被她忽略的裁缝铺。

“喂，你说的裁缝铺在哪儿啊到底。”

“叫声师哥来听听。”

“你别得寸进尺，我把你收了就不用找这该死的裁缝铺了。”

……

见月一脸无奈地笑了笑，还是妥协在她的威逼利诱下，指示她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一家裁缝铺。这时，莫溪月才稍微冷静了一点儿，她本就不谙世事，阁中吃穿用度一直不用她过问，一出门就两眼发昏，茫然不知所措，找不到一个裁缝铺很正常。

账房先生正盘算着昨天的账钱，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一片金箔拍在他面前。

“公子，您这是——”账房先生扶了扶眼镜，看了看左右张望的莫溪月，老眼昏花竟把她看成了公子。

“咳，给……”莫溪月抬起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的男人做衣服。”

老先生笑了笑，走到后面喊了一句，不多时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走了出来，看到莫溪月的时候眼前一亮。

“这是我们掌柜的。”

“客官可以看看小店的成品，最近新出了几个样式。”

莫溪月皱了皱眉，悄悄摇了摇见月：“你自己看。”

一连看了十多件，见月都没有说话，莫溪月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全都包起来，我叫人来取，先包一件我带走。”

“客官……确定都要吗？”

“嗯，钱不够吗，我还有很多。”莫溪月一边说一边又摸出一片金箔塞在账房先生手里。

“恕小人多言，您这是给什么人做的衣服？”

“一个如狼似虎的老男人。”

……

那掌柜的和前来收拾衣服的女人相视一笑：“客官很是幽默风趣，小店可以将衣裳送到您府上。”

莫溪月：“万妖阁就好。”

从裁缝铺出来的时候，莫溪月叹了口气，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好在门外有一条路，她沿着路直走，顺手拉住一个人。

“喂，出城怎么走。”

“城门离铁匠铺不远。”

“铁匠铺呢？”

“琼花楼边上。”

“琼花楼呢。”

那人甩开她的手，骂骂咧咧地扭头离开了。莫溪月差点儿气昏过去，她只好摇了摇见月。

“你带我出去。”

见月大笑：“我们月儿不管长了几百岁还是个认不得路的小笨孩子啊。”

……

一个时辰过后，莫溪月站在桃花谷口。因为不知道怎么走又不想跟见月说好话，直接一个传送符就来到了城外，却忘了可以直接传送到桃花谷。

见月迫不及待地想要闯进去却被一把拽住。

莫溪月无奈地笑了笑：“你得跟着我进去。”

见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太着急了，我感觉到了他就在那里。”

莫溪月一挥手把见月的元神聚成一团握在手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当初她本想把他暂时关在这里，却失手把他的元神打散，一百多年来她一直寻找能把见月找回来的方法，却都不了了之，现在他回来了，却没有责怪她。何其幸运，她还可以补救她的过错。

桃花谷中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她踏在软软的草地上，桃花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见到她两人互相行了礼，就像从前那样。

见月的身体被桃花枝包裹得严严实实，莫溪月把手附上去探了探里面的灵息，将见月的元神小心翼翼地推了进去。然后开始布阵，打算助他一臂之力，解除封印。

随着莫溪月灵力的注入，厚厚的树枝逐渐裂开，她眨了眨眼睛，掏出布条把自己的眼睛遮住，盖紧了自己的斗笠。一声巨响之后，见月坐了起来，除去刚刚醒来的懵懂，无论是眉尖，唇线，鼻尖，轮廓都是比较柔和的曲线，却又不缺少那分硬朗俊逸的英气。

莫溪月并不知道见月已经醒了过来，她还在那里静静地向他输着灵力，见月看见他笑了笑轻轻走过去蹲下身捉住她的手。莫溪月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她以为再次相遇会一如既往地平静，亘年漫月里的所有忧愁，等待，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那是，不会让你白等的。”

见月无奈地笑了笑，穿上衣裳，轻轻摘下了莫溪月脸上的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