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积水映照了天空便在阴霾之中形成了蔚蓝色碧波涌动的海洋。仿佛能从这一小块水洼的表面窥见丹麦小镇的五彩低房上收纳海光的白墙。
甚至回忆沉思的那一刻想起悠长顺遂的低沉音乐，燥热夏季有蟋蟀和知了低鸣，长笛若隐若现得伴随更加渺远的女声。
卡米尔抬头看到远处站台纯白的女孩头上装饰用的嫩黄鲜花。长裙随风飘，发丝随风动，笑颜灿烂，唇红齿白，是所有思春期天真少女独有的清纯动人。
在许多年前，他也以为自己会如所有少男少女一样，于懵懂的年纪青涩，在还能算作稚嫩的时期成熟。脸红心跳于一位羞怯美妙的姑娘，撕心裂肺于雨丝翩飞的夜晚，在白纸从五米高楼坠落的一刻将眼神倾注在旁边或对面激动到双颊微红的某个人身上。
在最后的夜晚蜷缩在餐厅或歌房嘶吼，把手机关机，打开最闪眼凡俗的聚光灯跳一晚上当做成人礼。这算是最疯狂跳脱的举动。
他一直这样想着，想着类似于所有人一样默默过完一生，娶妻生子当做缘分，真爱无敌这样的措辞从来不出现在教科书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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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淅淅沥沥淋在灰白公路上的雨点打落了梧桐叶，斜吹到他身边的时候，卡米尔便不再这样觉得。
因为雨伞已经被出其不意窜过的冷风吹飞，闪烁的红黄绿灯在连成丝线的水幕里显得朦胧，又好似荧光真的从那一小方黑框里飞出来，飘飘然要围绕人群旋转一番。黑底白身的斑马线是水里漂游的钢琴块，只在花儿开在水里的时候显得这样魔幻。
一抹红光倏地被黄色代替的时候卡米尔还在静静地看。行人的脚，忽轻忽重地踩开一朵又一朵有颗粒的，有灰尘的，有透明的玻璃质感的水花。
有一些脚踝是湿的，牛仔裤染了一层更深的颜色，不规则地留在接近雨的位置。有时候可以看见沾了灰色的泥躺在姑娘们的小腿上，细长高跟击打地面的时候，就是不经意间混进天空指挥的交响。
匆匆忙忙，缓缓慢慢，蹦蹦跳跳。卡米尔细细聆听路过的一个又一个声音，在人群看不见的鸭舌帽之下弯了嘴角。
又一个红灯被中转的荧黄代替了，口袋里微微震动的触感终于把他从浮沉冷雨的世界里拉出来。
“喂？”
“你到了么？”
话筒另一端是活泼跳跃的女声，在一片嘈杂中仍旧清脆悦耳，就像被风吹动敲打在嫩白陶瓷片上细小的铃铛，是动人的。
他们相约在咖啡，蛋糕，冰激凌堆积出来有暖和光芒的甜品店。电话那头又传来几个男孩嬉笑间打趣的催促。是同学之间善意的邀约。
“快了。”
但是这个快了没过几分钟就被另一双鞋子打破。是和自己一样的帆布鞋，明明从水里走过来，却看不到一点被淋湿的痕迹，甚至踩在地面的一整条白纹，也只有在他看到的一瞬间才溅上一小朵透明的花，顷刻间又流下去，没存下半点踪迹。
可能是那双鞋也停得够久，卡米尔在不经意间又忽视了一盏绿灯。
他本来想稳一稳手中的伞，刚刚抬手才想起来那把手柄上有一小块猫咪挂饰的蓝伞已经被突然一阵猛风吹飞。但是抬手的高度显得那样突兀，所以他只好扶一下帽子，恍惚间卡米尔觉得自己又看到那只通体纯黑粉红舌头的小猫在半空甩动尾巴。
带着一点点惊喜他抬了头，恰好和雷狮撞上视线。确实有猫不错，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挂件在同样湛蓝雨伞的陌生人手上，与那双帆布鞋的主人是同一个。
那人的脸因为掺杂了雨丝连成一片的水帘和昏沉天色，看上去不甚明了，又有蓝色雨伞遮住，更加看不太清楚。但是不知怎的，他偏偏看见了这个人脸上对着自己灿烂的笑意，甚至能够辨认出那是一双漂亮的紫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还带有探索意味。
很显然，他注意到卡米尔对自己鞋子进行的凝视，也注意到两人身上奇怪的巧合。这在无形之间就这么突兀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个陌生人。
所以雷狮搭话了。两人就站在人群往来的红绿灯街角面对面，一把湛蓝色雨伞过一会儿包裹了两个人在里面。
“这雨可真够大的。”
“是的，这雨确实很大。”
“你不打伞么？”
“被吹飞了。”
雷狮听着便笑了，他嘴角弯了弯，往卡米尔面前站定，他把伞挪过去看着卡米尔。
“那你介意和我打一把伞么？”
这时候卡米尔便能把雷狮看得更清楚了，那双眼睛果真是丁香一般的，其实更深邃，颜色也更浓烈，但是卡米尔那一刻就是想到了丁香。在冷雨里和自己相遇的丁香。
他们没有互通姓名。
“是我该感谢您。”
“先前我在对面就看到你，你的身影太惹眼了。人群里只有你没打伞，甚至你的帽子。你看，你的头发，它们都开始淌水了。”
说着雷狮竟然腾出一只手细细揉捻那其中一缕，透明的水滴从纯黑的发丝间滴落，一瞬间就漫入他们脚下的一层浅溪。
在雷狮的雨伞里，外面的荧光映进来少于几点，从蓝色内部看过去竟像极了有霓虹的都市夜景。
“不碍事，我回去可以擦一擦。”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是想要品尝这雨水是什么样的滋味。”
“这么说，您也想试试？”
“啊，不错。你说的不错。”
也没有风吹过，可能两人靠的确实有点近，伞柄那只小猫用身体敲打在卡米尔的手腕上，代替风铃发出一声细细的微响。
他们便同时低头看过去，不经意就碰掉了卡米尔的帽子。那顶鸭舌帽便轻飘飘浮在雨水的河流上，慢慢走远了。
“啊，你的帽子。”
“它走远了。”
“不去捡么？”
“反正已经湿了。”
“也对。”
注意力又回到那只猫上，这时候卡米尔才看仔细。同自己的那一只有丁点不一样，这猫儿尾尖黏了一颗小小的星，惹得他不自觉就伸手去摸，想要把它拿下来细细观赏。
“你喜欢么？这只猫。”
“我的那把伞上，也有一只。只是少了尾巴上的星星。”
雷狮顺手也摸过去，卡米尔的手指没有抽离开，就这么一同被雷狮轻轻握住，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被雷狮拢在手心的是星星还是卡米尔。
“这星星是我自己黏上去的，我们的猫也许是同一只。”
“可能是的，是同一只。”
这样沉默一小会儿，伞内的气氛有有那么几分旖旎，卡米尔终归是要脸红的。
湿润的耳夹微微泛一点红，全被雷狮看在眼里。
“你介意……”
与不久前相似的震动又响起来，因着两人实际手指相握，这份触感便同时传给了雷狮。
卡米尔这才恍然，自己还有一份邀约。
“喂！你到了吗！”
还是这忙嘈杂的背景，此刻风铃一样的女声变得焦躁，有几分火药在另一端炸开，响声惹笑了旁听的雷狮。
“快了。”
还是一声快了。这时候又有一个躺在中间不言不语的黄灯，从湛蓝小伞外头照过来，像在提醒卡米尔。
“再不过去又要等了。”
“嗯。让他们等吧。”
“这样不太好？”
“我知道。”
但是同撑一把小伞，站在寂静无声又人群喧嚣的一角，这是多么阙意的感受。
“我送你？”
“可以吗？”
“这是我的荣幸。”
原来只消过这个红灯他们就能看见那间粉饰了嫩绿的甜品店。巨大的布朗熊招牌被安装五彩的灯，一闪一闪得在雨里彰显存在。
甚至因为冷雨，甜品温暖甜腻的气味也混着奶茶一同飘进水里被打散，仿佛这周围一整块空气都包裹了牛奶和糖霜。
“那我走了？”
“等一等。”
一只手掌覆盖在自己湿润的额头上缓缓向下，冷雨里有泥土和树叶的香气，吸进肺里是冰冷的，潮湿的，微微疼痛的，卡米尔的嘴上突然多了一股淡淡的薄荷。那薄荷是凉的，甚至有点火辣辣的触感，吸进肺里仍然是冰凉的，潮湿的，微微疼痛的。
但是他尝到了不一样的柔软劲，吮吸久一点，那火辣辣的冰凉便慢慢变甜了，有了让他想要更近一步，更多去品尝的冲动。
这样安静尝过一会儿，那薄荷就慢慢离开了。
那薄荷留了一把湛蓝小伞和一只尾尖是星星的猫慢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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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尔品尝着嘴里浓烈的薄荷，慢慢从口袋里摸到一张细细的，轻轻的，可能也沾染了淡淡薄荷味的纸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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