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风沁柔

凌晨一点，铁时空的夜格外静，月光温柔如水。

灸舞站在会议室落地窗前向外望去，他习惯独自消化疲惫，才在会议结束后久久没有离开。

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灸舞打算回去，转身之际目光偶然落在路边，定睛看了一会儿，蓦然蹙眉，那似乎……

舞阳大殿的殿门终于开启，路边倩影忍不住身子微晃，却没能挪动脚步，只是看着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朝她走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进，黑暗里的身影越发清晰，得以看清他略显匆忙的神情，不由得露出灿若星河的笑。

灸舞脚步一顿。

果然是她。

再次加快脚步，灸舞来到苏苏身边，边走边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灸舞怎么没在家里？

灸舞等了多久？

苏苏不久，我很担心你，所以来等你一起回家。

灸舞凝视着她，不知不觉间目光温柔的一塌糊涂。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专门守着一盏灯，只为了等他。

刚刚碰到她，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显然是站了很久很久，却还要骗他说没多久。

灸舞我们回家。

苏苏好。

灸舞牵起她的手，却听苏苏吸了口气，下意识担心她是不是受伤了，或者身体不舒服，立刻回身，却撞见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苏苏…额，脚…麻了。

知道她没什么事，灸舞总算放心，无奈的笑了笑，旋即放开她手，在她身前半跪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苏苏不…不用这样的，一会儿就好了。

灸舞不用跟我客气，快上来吧。

苏苏揪着自己的衣摆犹豫着，脸颊两侧有些微微发烫，但不好叫灸舞等太久，只好硬着头皮趴在他背上。

灸舞淡淡笑了，立刻起身，双手十分有分寸感的拢着她的膝窝，随后缓缓走去。

苏苏……你的命令，下午就已经在异能界传开了。

灸舞嗯，和我想的差不多。

苏苏为什么？

灸舞什么为什么？

苏苏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灸舞顿了顿，却还是摇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

苏苏撅嘴，心里什么都清楚，灸舞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忍不住伸手捏上他的脸。

苏苏不要装傻，快说啦。

灸舞哎呦，我错了我错了。

脸被揉的微微有点痛，但灸舞并不反抗，笑着求饶。

其实他只是尝试回避这个话题，但他知道不见得能躲掉，显然的确躲不掉。

灸舞就是怕你会多想啊。

灸舞小朋友，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政盟院政协御史这个位置会落到你身上，绝对没有参杂我任何的私人感情，我看重的是你的智慧。

灸舞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境很难不发生变化，毕竟权力的确是一件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没有几个人可以禁得住诱惑，但你不一样，你不会背叛我。

灸舞至于能力，可以通过努力和学习慢慢培养，我相信你能做到，总有一天能让质疑的声音全部消失。

苏苏灸舞，你还真的给我蛮大的压力呢。

苏苏笑着回他，却没有怪他未经允许就擅作主张。当然，她理解他的为难，也明白他身为盟主的艰难，所以不管多么大的压力，她都愿意走下去。不光是因为灸舞的信任，更因为她爱这个时空，爱这个能为了时空出一份力的自己，她甘愿舍却一生自由，来换取铁时空甚至是十二时空的安定。

灸舞脚步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苦涩，片刻后他装作无事，双手拖着背上的人，轻轻向上颠了颠，让她不至于滑下去，也让她更舒服点。

灸舞时间仓促，不允许我为你提前铺好路，不能让你在众人的赞赏声中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是我这个盟主做的不够好。

苏苏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苏苏之所以能变成今天的苏苏，正是因为有你啊。

苏苏忽然有点难过，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蹂躏着她的心脏。而这个说话让她心里酸酸的人，此刻看起来是这么令人心痛，她好像被他的声音蛊惑了。

她轻轻将脸贴在灸舞的脖颈处，鼻尖蹭了蹭他，随后像只小猫一样乖乖的趴着。

苏苏你是最好的盟主，真的。

灸舞微微侧头，余光刚好瞥见她的眉眼，见她下巴搁在自己肩头，半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眼底的神韵渐渐化成沁柔的夜风，不知不觉格外缠绵。

她的一两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神情，总是能够轻易地将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扰乱，让他陷入漩涡中难以自拔，独留一人默默承受。

灸舞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夜空，今夜的风…似乎格外沁柔……

灸舞…小朋友，别这样……

苏苏我真的没有说谎。

灸舞我…我知道。

灸舞欲言又止，只得收回目光，不容自己再有片刻失态。

原来老盟主骗了他，曾经老盟主告诉他，身为弱小故而人微言轻，将来待他成为盟主，便再不必受此苦，说什么做什么皆可随心而为。可他发现即使是成为万人之上的盟主，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也有着无法释放的情感，好多好多肺腑之言必须吞藏入腹，不得表露。

灸舞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苏苏懵懂抬起头，伸着脖子看他，白皙小脸儿写满了迷糊。

苏苏为什么道歉？

灸舞没什么，没什么……

灸舞神情忽的有些落寞，淡淡重复这句，而后不禁一声苦笑。

苏苏惯不懂得如何猜测他人心思，尤其还是灸舞这样心思深沉的人，由于耿直单纯的缘故，便将灸舞的情绪理解为或许疲累所致。

她将手贴上他两侧鬓边，轻轻的揉了起来。

苏苏如果感到累了就让自己歇歇，以后我会陪着你，所有的不开心，都会烟消云散的。

苏苏我会为了我们共同的期望努力，更会为了未来更加美好的铁时空而努力。

灸舞傻瓜，有你这句话，我还哪来的不开心。

灸舞垂眸，眼中流露出万千柔情。她傻的可爱，并不知道他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不明白他空有着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却不能表现分毫的落寞。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一颗心依旧会止不住的为她那句‘以后我会陪着你’而暗暗心动千万次，守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暗潮汹涌，默默的沉沦。

如果说过去对三七是种渴望和依赖，那他非常清楚，自己对苏苏的感情就是单纯而隐忍的爱意。三七是他那段宛如深渊般时光里的救命稻草，所以当不断下沉的他，遇上了伸出手的她，拼了命的想要将她抓紧。而苏苏不同，他是走在暗夜的孤行者，苏苏则是黑夜里的月亮，照亮了他将要去的路，他想将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月亮，祈求月亮能多为自己停留一秒。

自从遇见苏苏，了解她并感受到喜欢她，这期间他已经很少会想起三七，并不是忘记了三七的好，而是他终于能分清依赖和眷恋。

灸舞放心吧，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苏苏那就好。

沉默了一阵子，苏苏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灸舞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灸舞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小心放下她，随后带着不解和无意间从眼神里泄露的宠意看向她。

灸舞怎么了？我背的不舒服？

苏苏不是，我在想一件事，你这次动作这么大，一定会给自己招来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从四城卫中调几个人手过来保护你？

抛去官职的事不讲，单单是废除了那么多官员，并将那些罪臣依法治罪，就可谓把整个政盟在一夕之间被掏空大半，虽然有新人顶上，仍旧可以正常运作，但那些旧部及其家眷，得知亲人被治罪处刑，家族荣耀又被废除，从天堂狠狠摔落，沦为普通人，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灸舞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不必了，大家好不容易步上正轨，都有好多事要处理。

灸舞而且就算出现很多人想要我的命，那他们尽管来就是了，我给他们这个机会。

苏苏你究竟是不知道自己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保证自己会毫发无损，或者说，你根本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

苏苏难道在你眼里，自己的安危就一点也不重要吗？

苏苏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割开被深埋在腐朽里的嫩芽，让他怔愣了好久。他突然之间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未真正面对过的关于生命的话题。苏苏的问题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把生死看淡的，又为什么会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不舍？还有…自己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吗？还是其实一直都只是在自我欺骗？

谁人都说他天性洒脱，乐观且开朗，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命数已定，注定是要死在最精彩的年华里。曾经他也怨过、恨过、不甘过，像自己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本该拥有最辉煌灿烂的人生，有大把时间挥霍，去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可他却只能在一声声‘短命鬼’中，不得不面对自己生来就已经被定下的命运。

起初听到那些难听的话，还会感到愤怒，后来，他发现自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就不反抗了。总是觉得事情已经这样了，与其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短命鬼的事实，倒不如在还活着的时候表现的坦荡些。他开始不断的麻痹自己，死并没有什么可怕，不过是黄土一埋，落得自在，反正总要早死的，惜命这个词儿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可他的内心深处，真的这样想吗？

灸舞暂时找不到答案，这被他忽视的实在太久了，久到直至今日才开始思考，自己短暂的生命究竟重不重要。

灸舞……

灸舞的沉默让苏苏不知怎么应对，其实早前她就知道身为灸亣长老家族中人，对于他们来说别人的一辈子，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天梯，如果九十岁是上限，他们往往只有不到常人三分之一的寿命。

苏苏曾经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可现在她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好，她尚且知道珍爱生命，那么对于灸舞这样的天才，又怎么能不珍惜呢，他或许更多的是为自己感到无能为力吧。

朱唇轻启，苏苏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等她发出声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声线。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灸舞便瞬间敛容转身，一阵炙热气流引面而来，使他额前、鬓边青丝飘摇的毫无章法。

黑白分明的眼睛霎时间也布满冷意，等那火柱近了些，灸舞一把搂起苏苏腰肢，腾空、转身、再轻飘飘后移、停下，动作一气呵成。

而那人随后也在火光中现了形，连帽衫下罩着他，又有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容貌。

灸舞你是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