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紧接着,甚至连这一部分都消失在了监控画面内。
近乎灰白的画面沉默了一会儿,耳边的杂音却变得更大了一些。
但参差不齐的就像是海风带着拍打在沙滩上的浪潮,让人完全分不清这嘈杂声到底属于哪种碰撞的范围。
大概是几分钟之后,盖亚的脚又一次出现在了画面内,而不同的是,这次他看上去是坐卧在地板上的样子,双脚呈挣扎状奋力的向外踢踹着,像是想要摆脱掉什么一样。
卡修斯涣散着视线直直的盯着那道泛着蓝光的裂痕。
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移开视线或者关掉数据板再好好整理整理在脑海中充斥着的各种杂乱无章的信息。
但他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无法控制收缩的瞳孔锁定在一个点上,看着那剧烈挣扎变成轻微的抽搐,而他只能是看着,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却再也无力阻止。
视频内的挣扎幅度渐停,唯一暴露在视线下的肢体也缩回了监控盲区内。
卡修斯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他慢慢的抓住了头发,蜷缩起来。
监控的画面里出现一个默立着的背影,他看上去并没有发觉背后还有一只记录这一切的眼睛。
他蹲下来,捂着脸。
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额前,淅淅沥沥的滴着雨水,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那是他们所有人都熟悉的,那纵使融进了雨水也不曾磨平棱角,混入了灰色也依旧耀眼的金色。
金色的。
卡修斯徒劳的张大了嘴,无声的泪水不停的,不停的从眼眶边渗出来,从颤抖着的嘴角边滚落下来,然后滴落在地上。
在干燥的地板上融化成一片滚落的咸苦。
监控里的脸轻轻的,无意识的转过头,本该是祖母绿那般鲜亮的色彩掉进了一片灰蒙蒙的茫然和无措,又或是还掺杂了些其他属于复杂而又悲苦的东西,再不复往昔光彩。
他突然发现一切好像都能被接通了。
为什么当初和雷伊通讯的时候只能听得见雨水和衣料摩擦的声音他本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雷伊在盖亚死后持续进入消极状态?
为什么他要自杀?
为什么盖亚明明是他杀房门却没有从外暴力撬开和明显斗殴的痕迹?
为什么,明明在削去技能和元素因素之后还能够在格斗技巧有机会反杀的宇宙战神会被勒死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因为是雷伊啊。
从外墙翻窗进来的人是雷伊,是他两千年来最熟悉的,最知心交底的,是他最信任的雷伊啊。
被责任和多年忍让爆发支使的私欲在最后的最后变成了被信任压垮的愧怍。
懊悔和多年本是难以割舍的痛苦杂糅在一起,最终指给雷伊的,就只剩下那条死路。
脚下是洪水滔天,前路是一片灰暗,而他走的那样义无反顾,再无牵挂。
卡修斯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就这样一片一片的碎掉,梗在了喉头。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把抓起数据板往走廊上跑,连自己在往哪边撞都不清楚,只是一边跑一边想着快找到布莱克,他要赶紧找到布莱克。
风声里流动着断断续续的交谈,打斗,光线忽明忽暗。
有什么东西被他跑过时带起的风吹开。
是什么……是什么?
他奔跑着,一边心如乱麻一边抽出一点心思去回忆刚才在地上飘过的那张薄纸,那上面深洇着的墨水和力透纸背的字迹。
那是缪斯的那本日记里的残页。
为什么会出现在走廊上?
它不是被布莱克收着了吗?
它被布莱克收着然后抛给了伊兰迪然后呢然后怎么了它怎么在走廊里它不应该是在……
——伊兰迪的手上吗?
胶面的鞋底在木板上擦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还有刺耳的声音。
卡修斯在脚步落下时抬头。
“布莱克你听我说我刚刚看见——”
看见……
看见什么?
声带像是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他慢慢的后退,脊背抵上冰冷潮湿的门板。
布莱克右手抵着伊兰迪的胸口,左手里像是握着一把银色的刀柄,缓缓抽离时一片血花溅开来。
失去了支撑力的伊兰迪“咚”的一声侧倒在地上,面对着他,恍惚了一样的眨眨眼,嘴角被拉伸开来的弧度流落满无机质的冰冷。
伊兰迪。
他捂住嘴,鞋跟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碰撞的声音,房间那头黑发的人没上足发条一样的一卡一卡的扭过头
那时卡修斯透过背光的角度看清他的眼睛。
是红色的。
“卡修斯。”他面色如常的甩了甩刀尖上没流干的血液,声线一如既往地平稳“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
「哈?黑衣怪你别老问这些丧礼丧气又莫名其妙的东西好吗?什么叫“要是雷伊死了,我会怎么办”啊?」
「啊……不过非要这样说的话…说不定我会自杀……」
「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一步杀掉他……我想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痛苦什么的是另一回事,但主要果然还是不能忍受他死在除我之外的人手里啊」
「唉算了算了,说这么多你估计没办法理解的吧。」
————
“但有些事总是要队长来做不是吗?”
————
走廊里响起来慌乱而紧凑的声音,像是踉跄在二楼的楼梯口。
他移开手,拍了拍像是被震得愣住了的布莱克“自己对自己释放技能还是很麻烦的……如果你还想要做什么的话,那就趁现在”
脚步声由远及近。
“动手吧。”
卡修斯被从房子里甩出窗外,劲风打断一串伸在窗前的一根手腕粗的树枝顺带在地上擦出了一道十多米长的痕迹。
布莱克这一下打的够结实。
完全不像是平时训练里手下留情的较量。
卡修斯被自己呛得猛的咳了几下,嘴里的味道腥像是要吐血,结果他咳了半天就只光吐出些泥土渣渣。
布莱克从碎裂的玻璃窗里飘出来,脚下踩着浓郁的暗紫色元素,一步一步慢慢的向他逼近。
“我以为我看上去已经很认真了。”他虚虚的浮在半空,几缕暗色的元素从四周分离出来,聚在他的手里,柔软的在他的指间穿梭,温顺的蹭着他的手心。
下一秒却瞬间化作利刃擦着卡修斯的右脸飞过去,雪白的发丝被削去几缕,血丝慢慢的从伤痕处渗出来。
“你是还在抱着那些可笑而愚蠢的妄想,觉得我还会放过你吗?”
卡修斯后知后觉的捂住那半边脸。
……这家伙绝对是在报复之前从窗子外面飞出来的石头吧。
他心里一边不着边际的跑着火车,一边左手撑着自己慢慢的爬起来。
痛。
酸痛。
像是身上两百零六块骨头每块都被拆开然后敲碎了再粘回去一样,刚刚在地上擦过的地方现在终于有了知觉,大半条手臂和背部都泛着火辣辣的疼。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甲掐进袖口的布料,妄图转移注意力以缓解疼痛,抬起头来仰视着对上他的眼睛”布莱克我们能不能稍微冷静……”
“我很冷静。”对方连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都没给,拖长了尾音一字一句的接下去。
“倒是你,刚才的交手分心七次,三次看窗外,两次眼神飘忽盯着脚下,还有两次……”
卡修斯突然感觉到耳边几个破碎却依旧清晰的音节在耳边吹过“直接无视了我防御上的破绽”
他半边身子都给惊起了鸡皮疙瘩,看也不看身边直接脚往地面一蹬,暴退数十米,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布莱克”。
他还依旧保持着刚刚微微弯着腰同他耳语的姿势,玄色的墨发从肩膀的灰袍耷拉下来,透过发丝间的缝隙模糊的看见一个扯在嘴角半冷不热的弧度。
“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影裂?影裂!
卡修斯捂着耳朵头皮都快要炸起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半点没注意到?
分身一类的技能维持时间一般较长,发动之前准备时间也需要不少,所以不管是谁,如果要发动这个技能的话,那么就一定不会只有一个。
左耳边破风声响起,在空气中摩擦震动的声响一路猛的向上飚。
卡修斯判断,不能只根据身体的下意识行为和风拐弯的方向后转凝聚元素挥出格挡。
他晕晕乎乎的聚焦回视线,定睛看见身前是布莱克坚硬的护腕上凝聚着一层薄薄的元素刃磕在他的防护甲上。
墨色的碎发随着止息的风从额角滑落,红色的眼睛慢慢的眨了眨,再睁眼时却又莫名的带出了点无辜的笑意。
卡修斯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对,右脚往他腿边倾力一扫打乱平衡,左腿顺势抬起踹上对方的胸口借力向上空翻,天蓝色的瞳孔微缩,视网膜上投映出一个向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作出攻击姿态的身影。
是分身。
卡修斯在地上打了个滚做缓冲,爬起身来回过头却看见那两个分身已经滚在一起化成了一团暗紫色的烟雾。
他要是当时没有当机立断闪开的话……那被击碎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是想来真的。
“不错嘛,反应挺快……”布莱克从半空中跳下来,木着脸毫无诚意的夸赞道“看来你这几年也不是那么毫无长进。”
卡修斯没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回答布莱克的话,单膝半跪在地上调整状态,双眼牢牢的锁定着他面前唯一的对手。
大脑疯狂调动起所有关于对方的信息。
落地时的姿态立德中规中矩,冷淡的不像是要和自己对战,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利于短时间内暴起攻击。
远程对轰的话很容易被避开和回击。
进战的话因为属性彼此克制的缘故,占到优势的可能性过小,反倒会增加两败俱伤的可能。
那么就还是分身。
分身的话……
会从哪边出来?
卡修斯支棱起耳朵,温热的气浪带若风吹过微卷的发梢,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来树底的阴影蔓延着烧焦的气味。
前面?
不前面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
身后的尾巴难掩焦躁的摆动着,感知着空气中风的流向和隐藏的危险。
左方和右方视线可以触及得到,能够及时的做出反应。
但这些他一定都知道。
会从哪里攻过来?
用什么方法?
已经能够被防御到的地方,再出手不管是以什么距离都没办法达到绝对的保证一击致命,最优选是他目前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视角盲区。
视角盲区?
他现在还有什么视觉盲区吗?
后右方能够用作隐蔽的灌木丛距离他最近的也就十五米左右。
别的不敢说,但就这点他在速度上的绝对足够。
不是前方不是后方,左边右边就算来两个他也能故技重施躲开,那么剩下的只剩未知数的地方只有两个,天上,又或者是……脚下。
脚下踩着的地面开出一道细碎的裂痕。
卡修斯往旁边又退开一步,趁对方钻地而出的瞬间一道黑射线将他击退到灌木丛边,分身露脸时间不过两秒就被惯性带的滚进了灌木丛,不知所踪。
还没等到他把这口气喘匀,耳边又传来破空的声响,卡修斯忙抽身回去格挡,元素交锋“刺啦刺啦”的摩擦出火光,布莱克抬眼毫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是回击。
直拳,勾拳,踹,扫腿,踢招招环扣,完全不给他停下来释放格挡之外的动作。
惯性带着他一边打一边退,十几个回合卡修斯就几乎被打退在树影底。
布莱克不论要做什么事都会很有条理且目的性强。
卡修斯一边被打着往后退一边尝试着从对方的身侧闪到别的方向,侧踢,踹,直拳。
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滴水不漏的挡下来了。
那么布莱克目前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逼他后退。
他的后面有什么?
树,几棵长得几乎连枝干都要纠结在一起的树,很大的树,大的连树根都从土地里翻出来,凸如静脉,他的正前方是他刚被打飞出来的旅馆,而树的旁边是一片灌木丛。
灌木丛。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刚刚,布莱克的那个分身滚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发出消散的烟雾或者声响。
“看不出来你还是挺聪明的?”布莱克抵着他的胳膊用着猛劲往后推。
脚下的树根会把卡修斯绊倒,身后。
身后不是矮灌木丛繁茂的枝叶就是树上垂下来又细又密的藤条根本躲闪不及,而身后那股尖锐的暗影元素却越发逼近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了双眼,将手臂交叉着挡在身前发动了技能。
融入黑暗。
那一瞬间空气平静。
好像连身体都要被熔化蒸发成雾状,声浪化成实体穿过他,时间拖慢拉长,头顶的树叶落下放慢十倍穿透,风拉扯着什么沉闷的气息,穿过了他。
他猛的睁大了眼睛。
布莱克穿过了他。
背后那股黑色的元素像是滞留在了那里一样没再动过,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抓住了什么,没来得及思考出什么结果。
回过头看见的却是消散成灰的分身和刺穿了斗篷的元素刃边缘晕开的一圈圈深色的痕迹。
卡修斯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知道徒劳的瞪大自己的眼睛,看着他。
喂喂,开什么玩笑呢。
布莱克干脆把剩下那半截还没来得及化掉的临时聚成的刀片给拔了出来,脚下支撑不住似的踉跄了几下,跪倒在地上,嘴里呛出一口腥红。
卡修斯张着嘴喊布莱克,冷气飘进气管。
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只是茫然的扭动着关节去扶过向后仰倒的布莱克。
“你在干什么啊……”
他无措的碰了碰布莱克的手。
冷的就像块冰一样,失血过多的皮肤褪色成了冷色的苍白,眼睛里的红像是潮水一般退去,显现出底下那一片幽静的蓝。
“喂喂不是吧……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布莱克又咳了两下,半凝固的血块掉出来,声音弱的只剩下了气音“你真的下不去手杀我?”
这是个来自地狱的游戏,凶手淘汰,帮凶出局。
唯一能留下来的,只是无罪者。
布莱克太清楚这点了。
卡修斯把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但是又很轻,好像是他稍微一用力对方的手就会这样碎掉一样,他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
“可是这样……所有人都走了,还有什么意义吗?”
或许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
“但是你看。”布莱克伸出手,一指点穿天空,云层是船桨拨开的海浪,天空里的气息融化,显现出了本被封存的生机,歪歪斜斜的天光里是海水色的季节。
“天亮了。”
云开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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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洁“无罪”游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