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落海棠（二）

云疆久久立于海棠树下，终于转了身，于第二天的旭日升起之时，带着天界的期盼，前去渡劫。

花露去渡劫，万花园一时间少了些欢声笑语，毕竟花露在时，是大家的开心果，她会和花灵们嬉戏玩闹，会采花装点父母和哥哥姐姐居住的房间，会认真听百灵鸟唱歌，会和胆小的兔子说话。她这么一走，尤其明显，一时间大家都感到有些寂寞了。

桃花花灵和梨花花灵谈天，少了一个交谈的朋友，总感觉少点什么，桃花花灵感叹：“哎呀，花露一走，三谈会变成两说会，我对她的思念，可是能抵得上恋人之间的思念啊。”梨花花灵本是白脸蛋，笑得脸上都起了红晕：“那你可想的美，你就是一个小花灵，连性别都分不出来，花露这一回来，可就是神仙啦。”桃花花灵羞红了脸：“我只是作个形容而已嘛，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你还说我，你不是也不曾好好修炼过吗？”梨花花灵一听就要反驳：“我再不修炼也比你这个整日思春的家伙强啊。”桃花很不服气，正要反驳，忽听得一声嬉笑：“花露不在，又要吵起来了？”桃花花灵和梨花花灵抬头一看，却是那只整日欢歌的小百灵，桃花花灵见到他，更是羞红了脸，索性钻进桃花里不理他们了，梨花花灵吹了一声口哨：“怎么？百灵，你今天怎么不唱歌了？”不提还好，小百灵的火气便上来了：“我唱了这么半天，你难道一句也没听到吗？”梨花花灵掩嘴笑：“我可是一句也没听到呀，莫不是你又唱不知已经唱了多少遍的老调子？”小百灵知道梨花花灵的嘴一向是个厉害的，损起来可就更厉害了，它也更生气了，吓唬梨花花灵道：“是呀，方才听我唱歌的都跑光了，我看那几只猴子也要到这来了。”春地里有几只调皮的猴子，经常爬上爬下，荡高跳远，他们一来，保准弄得一地残落花瓣，附近的花灵都害怕他们到自己住的树上玩耍，梨花花灵一听，脸变得更白了，立刻回了梨花里躲起来了。小百灵得意的唱了一首“老调子”，然后扑棱翅膀飞走了：“唉，果然只有花露能坚持听完我唱歌啊，虽说我唱歌不嫌累，可是唱的多好听啊。”

花棠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那个游戏于花丛中的欢快身影也是无比的想念，她这几日每一日都去看那株海棠树，海棠花开的正好，她便把消息告诉父母和弟弟妹妹，让大家都安心一些。

然而这种安心并没有持续多久，二弟花紫惊慌失措的跑来找花棠时，花棠正在绣一方海棠花手帕，手被针扎破，鲜血滴在那朵绣了一半的海棠上，红的刺眼。

海棠花落了。

连花带叶，落了个干净，地上铺满一地残花，红的发暗，再不复以往的生机盎然。

这一天，从那株海棠落尽开始，万花园中的所有海棠都落了，天上地下人间，所有的海棠花都落了。除了海棠花，紫荆花也落了，所有花妖的花灵都落了，万花园的万花都落了，这世间所有绽放的花都落了。这一天，世上的所有花，都不复盛开，都纷然凋落。

孟婆站在奈何桥上，看着脚下不时喧嚣的忘川河，阴风阵阵，吹起了孟婆的白发，孟婆没有理那凌乱的头发，只是看着脚下的忘川河：“她是时候来了。”

栖碧依然以她那悠闲的步子走了过来，然而到了孟婆身边，便收敛了随意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冲孟婆行了一个礼：“师父，海棠花谢了，不仅如此，百花都凋零了。”孟婆没有看她，而是继续看着忘川河愈来愈激烈的浪涛，仿佛有一块大石头投入河流激起一片水花，仿佛是一阵大风把河水都向空气中刮去带起，然而阴风依然和栖碧没来前一样刮过，风力既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孟婆梦呓般的说道：“海棠花落，彼岸花开。”

栖碧又禀报道：“您让我截住的那三魂七魄，我收集了起来，拼成了她原来的魂魄，如今她的魂魄正在彼岸花海边徘徊，不知师父要如何处置？”

孟婆依旧没有看她，继续凝视着忘川，说：“化去她的记忆，让她在彼岸花海中修炼吧，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归途。”

“是。”栖碧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依旧是那悠闲的步子，不紧不慢。

孟婆等到栖碧走远，才又开口向忘川说道：“她来了，你很兴奋吧，你等了多少万年，才等来这么一个让你中意的人，可是你能保证她会按照你的意愿成长吗？上一个就已经失败了吧？”

忘川河流奔涌而过，水势比之前还要汹涌，水浪互相拍打，发出巨大的声音，似在回应，孟婆的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是啊，已经失败一次了，这一次便不应该再失败，也绝不能再失败。”

孟婆仰起头，沉寂了好一会，方才幽幽叹道：“果然，待她劫尽成神之日，便是我身死命丧之时。她定会是下一个毁灭之神啊。”

云疆归来时，天界一片欢腾。

云疆，天界的太子殿下，渡劫成功，回来了，未来的天帝，回来了。

前来道贺的神仙几乎踏破了金鳞宫的门槛，而一向不负众望的太子殿下，也在万众瞩目中，头戴金丝玉冠，身着九龙黑袍，踏上三千级凌霄玉阶，受天帝亲赐象征着生杀予夺的王命之剑。

此番归来，云疆并无表现出任何不妥之处，但是他自己却感觉到，自己的心里隐隐有一处地方，仿佛竹笋破土，嫩草萌芽，冲破了自己心中坚硬的外壳，露出一点温情与柔软来。为什么会有如此感觉？这大概要从云疆回来时发现袖中无意间掉出了一支海棠朵子说起。

云疆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关于这支海棠朵子的印象，他不知道这只海棠朵子是谁的，为何会出现在他这里，但是他在看到这支海棠朵子的时候心里就会不自觉的迸发出一种自己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温情与柔软。

云疆不知为何要留着这支海棠朵子，甚至特地做了一个精致的雕有海棠花的盒子配它，把它仔细的放进里面，又小心的收起了盒子。也许那是从来都不缺什么的云疆第一次体会到视若珍宝的感觉，感觉它似乎对自己很重要，不会像对待自己的其它东西那样随便的对待它，虽然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海棠朵子，而且还有修复的痕迹，可是这并不妨碍它在云疆的心里比那些稀世珍宝更加重要，虽然云疆还并未确切的察觉到自己对这支海棠朵子的珍视，但是他已经做出了珍视的举动。

这在云疆看来着实奇怪，但云疆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云疆被正式封为太子的第二天又去了明镜宫。他并不以为自己去了多长时间，可是他再到那棵海棠树下，却发现，满树海棠已凋零殆尽，一地残红，那些曾经耀眼的海棠花正逐渐沉寂于泥土之中。云疆的心里震惊了，他的脑海中模糊闪过了一些画面，那是一株株已经失去生气的海棠树，全部是如面前这株海棠树的模样，花落凋零终成尘，而且好像还不只是海棠，还有别的鲜花也都凋落了。

云疆想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乍一看实在触目惊心。而面前这株海棠树凋落更是绝不可能之事，因为这株海棠树是被花族的长公主花棠施过法术的，常开不败，绝无如此全然凋落之理。

云疆出了明镜宫，听得路过的仙侍似乎在谈论百花凋落之事，便问了问，原来就在自己历劫归来不久前，不知为何，所有的鲜花在一天之内全部凋落，正在盛开的跌落枝头，正要盛开的合紧花苞，天上地下人间具是如此，一时间竟造就了一番奇景，引起极大议论，后来天帝召见花族族长，才知道好像是花族族长的小女儿去逝了，百花伤心哀悼，不复盛开，坠地成尘。

原来如此，云疆虽在归来后便不在记得自己在凡间历劫时发生的种种事情，但既然此事已经波及三界，那想必自己记忆中的情景应当是自己在人间渡劫时的经历。只是云疆有些奇怪，为何自己已经不记得那凡间之事，却还能记得人间的百花凋落？莫不是这件事确实是很奇怪很令人印象深刻？

因为天帝意旨百花需要重新开放，所以百花在悲痛过后便陆续开放了，只是花族长公主花棠伤心极甚，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所有的海棠都不再盛开，若要海棠盛开，还需要花棠慢慢从悲痛中走出来。

云疆听闻如今的万花园闭门谢客，虽然心里很是在意姑姑生前最喜欢的海棠树如今却不见一朵海棠，但是也不好前去打扰。只是闲暇时拿出那支海棠朵子端详的次数多了，不知怎的，云疆越是端详，越是觉得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个人影一闪而过，却总在牵动他的心扉，但是他不太知道她是谁，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曾经遇到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