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林苏了，自我离开风城出去读大学以后，这个城市就有了很多变化。当收到林苏的邀请，说去看风城夜间画展的时候，我也并没犹豫，就当是再见见老朋友吧，聊聊也挺好的。
转过这个路口，就能见到一排光线暗淡的咖啡吧。这已经是晚上十点，店内都在收拾准备打烊了，几个忙碌的擦着桌子、窗玻璃、拖着地的服务生小哥并未看我，投入地工作着。
我眼睛瞥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子身上，她旁边停着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她头发是大卷的，其中编了两根蓝色的脏辫。她的额头上戴着一条宽发带，耳朵上挂着夸张的圆形耳环，脖子上系了根黑色装饰项链。同时，她的肤色很黑，只有小腿上的纹身隐隐能看到。我看了下周围也没其他人，就走上前去：“你是林苏？”
“啊啊，我是，我是。咦？小涵！”她发现是我后，高兴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长长的卷翘睫毛就像盖在她眼皮上的扇子，嘴上抹着大红唇，唇上打着唇孔，套了个唇环。现在这两片红唇传出她和自己形象不配的声音来，粗的就像个男人。
“你皮肤怎么那么黑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我就近打量她道。
“这是流行的原宿黑皮妆风格。”
“哦，我是对这些不懂。”
“你先陪我看看旁边这家店，马上就要关门了。”她拉着我的手将我拽过去。
我跟着她顺着楼梯下去，看到了一个没有门头的店子。里边散发着幽蓝色的光线，阴暗无比，店里循环放着嘈杂的地下音乐，是个酒吧？但从挂着无数服装的衣架来看，又不是。
老板站在暗处看着我们两人，我们或许是他今晚要关店前最后一对客人。林苏一边手拉开衣架上的衣服，一边对我说道：“这是风城唯一一家这样的婚纱店，都是朋克黑色系风格的婚纱。”
“你能看清么？”我在旁边帮她拉着。心里想着，这个穿去婚礼现场是一点都不合适吧，她要办怎样的婚礼呀？我知道她一向很个性，是个说唱歌手，在中学时就已经成了网络红人，钟爱地下文化、哥特文化、金属音乐并且血缘上有四分之一是外国混血血统。
“看得清，你帮我提着这件。”林苏对我说道，她的紫色长指甲挂着衣服。
“你要结婚了么？”
“是呀，我跟我男朋友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如今，我们俩终于要结婚了，今天叫你来，也是要向你说这个事的。他今天会过来，但他有事情，说还得晚点过来。”
还得晚点呀……这都十点了……再晚还得多晚呀……我皱起眉来。不过能看到自己好友的幸福时刻，我也为她感到开心。
这时，音乐戛然而止，老板对我们说道：“要不你们明天再过来看吧，今天太晚了，我得关店了。”
林苏嘟囔道：“其实我是想选好了一会儿就直接给他看呢。”
“太晚了……明天我又陪你来看吧……”我安慰她道。
我们走出地下婚纱店。居然能有这样的店，不是林苏拉我来，我是真发现不了的。
“我是个怪人……小涵……你要理解我，我现在做什么经常都没什么常理，就连说话也是。”
我勾着林苏的胳膊说道：“没事啦，干嘛这么说。以后不要这么说自己了，一会儿路上咱慢慢聊。”
“你真好，所以你一直才是我最好的朋友。”林苏说着。
我们来到夜间画展门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守在门口。那是一条长长的往上延长的梯子，像隧道一样。里边的两侧墙壁上都挂着艺术家们的作品，看着没有尽头。
“我妈当时逼着我报美院，到最后我还是没读完。”林苏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二维码让工作人员扫完进场。
我们一边往上游览，一边聊着过往的事情。“我其实是喜欢绘画的，但就是学校里学的话我又坐不住。有关艺术的我都喜欢，你来看看这些，多美。拿出你手机拍呀，把这些好看的照片留下来。难得我们两个一起来欣赏。”林苏举起手机说道。
她打开照相功能，一会儿自拍，一会儿又拍画展长廊的风景。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很高的位置，回过头时，能看到梯子下边很长，像是彩色的瀑布一样。
“在这里照应该是最好看的。”她叉开腿，作出自认为最好的姿势，对着楼梯下方拍照着。
越往上走，梯子就越陡，甚至到后边我们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这个画展的设计师，还脑洞挺大的。所以我才叫你也来看，他只来办一次，可能以后这里撤了就没有了。”林苏说道。她看着两边挂的画，有人像，也有写意风景，它们都用木质画框裱好，挂在墙上，花花绿绿，色彩各一。这些画都是些我说不出名字的艺术家作品，可能我并没有林苏熟悉，所以她饶有兴趣的为我介绍起这些画的背景来。
走到画廊的最后，整个楼梯已经倒了过来，和天花板连在了一起，但艺术家们的画作在这最后的空间里也全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十分震撼。
林苏开始摸手机又准备拍照，突然她惊叫起来：“啊！我的手机！我手机怎么不见了！”
她四下寻找着，摸着自己的裤子。我扶着她道：“别急别急，仔细找找。”
“没在了，刚才还在的。我还拿它拍照呢，你都看到了。”她开始翻自己的包。
“慢着，你扶好再找。”我也朝四周看着，找着她手机。
“给我手机打个电话。”
我拨过去后，并没有听到林苏的电话声响。
“肯定是掉到前边的路上了，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们往回找，一定能找到。”林苏心焦不已地往回去的楼梯退下去，也顾不得欣赏前边的画作了。
她继续说道：“好在这时不是人多的时候，不会被人捡了去。我们就一路顺回去仔细找找。”
我们在绚丽的画廊中原路穿梭，顺着楼梯往下寻找遗失的手机。
下到一半的路时，林苏说道：“我们应该去找门口的那个工作人员，看他那儿能不能调到监控，看到我手机的位置。我手机很显眼的，上边挂了一个白色毛球。”她叹气道。
“好吧，我也注意看着。一直在拨你的手机呢，这附近还是没声音。”我回答她道。
就在这时，我话才刚落，就感觉脚下的彩色楼梯开始扭曲起来，艺术隧道变得越来越窄，扁平起来。墙上的画也开始倾斜，扭曲向不同的方向。我和林苏惊恐地喊叫着，整个长廊回响起我们的叫声……
“小涵！小涵！”我在留有意识的最后耳边只剩林苏的尖叫声。
2.
我猛地一个激灵，好像打了一个盹儿，突然惊醒过来。
发现自己就站在街边，街上人烟稀少。我浑身发着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摸出手机，显示是晚上10:00。
刚才我在夜间画展和林苏在一起，林苏的手机在画廊里遗失，我们在返回寻找时，画廊突然扭曲使我们陷入混乱之中……怎么现在我又在街边，时间显示还在晚上10:00？
我转过路口，一幕熟悉的景致出现在我面前，一排排光线昏暗的咖啡吧里，服务员们在打扫工作着。高高瘦瘦的女子站在红色的敞篷跑车旁边，是林苏。
这怎么回事……和刚才一样的一幕在重复出现。
我走上前，一拍林苏的肩膀。她就像刚才一样热烈地同我拥抱，打招呼。说要我陪她去旁边就要打烊的小店逛逛。林苏和刚才说的话一样，只是我的内心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在上翻，已经顶到了我的喉咙口。
这种让我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让我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感觉……我刚才……来过这里……”
“你说什么？小涵？”
这时，林苏的手机响了，是她男朋友打来的。刚才并没有发生这一段。
“你先和你男朋友联系吧，让他知道你在哪儿。”我看着她的手机道。
“哈哈，知道啦。别急嘛，他一会儿要过来的。”林苏接起电话来。
她接起电话听到对面的声音后脸色一沉，换了个语气：“你在哪儿？还有多久？”
之后她“嗯嗯”了一会儿，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挂完电话回过头来对我说道：“他那边快忙完了，我们先去那边逛会儿等他吧。”
我犹豫地跟着她走进那家快打烊的婚纱店，还是和刚才一样，放着地下音乐的小店里阴暗泛着蓝光。之后老板说着和刚才相同的话让我们隔天再来，我们走出来后，林苏拉着我往夜间画展的方向去。
我摇摇头，挣脱掉她的手道：“就在这里先等你男朋友吧。”
“还得等好会儿的。”
“没关系。”我回应道。我是不敢进画廊了，要不是我还有些不太清楚是什么缘故，我应该会直接逃离这里，远离林苏。
“那这样吧，去我车上先等。”林苏让我跟着她回到红色跑车前，用车钥匙打开了车门。
我们两人坐回车里后，她问道：“小涵，你是不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呀？看你无精打采的。”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也不一定会信，只能顺着她的话道：“是呢，肚子不舒服。”
“那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明天好些了再出来。你回来住的哪个酒店？我导航下。”林苏说道。
“没事。”只要不再去那个画廊就行……我是被刚才一幕吓到了，现在一个人也不敢待……还是一头雾水。
“真是为难你了呢，你不舒服还出来陪我。”林苏说着，将手搭在车门外。
这时，我们车的对面停下了一辆小货车。在人烟稀少的路上，这个车突然停在这里，就很蹊跷。
我注视着货车那边，并没有人下车，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苏刷屏着抖音，一个人在那里看着视频笑个不停。她手机里传出的嘈杂音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我也低头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我明白，自己打乱了今晚林苏的活动路线，也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所以现在除了等她男朋友外，她都一时不知道跟我说什么好。
我想起我们在画廊时一路都还聊了很多呢，但现在那些话题都没有涉及，只由沉默代替。
就这样等了二十分钟后，她男朋友出现了。他穿着一件有领的黄色外套，下身是白色的运动裤和一双老爹鞋。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后边扎着个小辫子，黑眼圈很重，鼻子高高的，相貌俊朗，是个一看就会让人过目难忘的男子。
他看到我们跑车后，从对面马路走来。我发现货车驾驶员这时将车窗摇了下来，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坐在里边，朝我们这边看着。
林苏的男朋友站在跑车旁边，朝我挥手道：“嗨，你就是小涵？”
林苏笑呵呵地看着他道：“怎么样？事忙完了吧？”
“恩，忙完了。你们在这里等我半天了吧，不好意思。”
“小涵她身体不舒服，本来说去看夜间画展呢。小涵，这是我男朋友崔景轩。”林苏说着。
“听林苏说你们要结婚了，祝贺你们。”我朝男生说道。
“恩，是呀。终于我们要结婚了。”男生俯身朝向林苏，他们两个在我面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幸福地看向对方。
祝贺我的好友，遇到了陪伴她一生的伴侣，我在心底为她祝福着。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转过头看到货车里坐着的那个人不见了。面前的两人还沉浸在你侬我侬的时间里，而我猛然发现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过了马路，站在了我们车头的位置。
他手里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面前的崔景轩，“砰”地一声，枪声过后……崔景轩的头上出现一个大洞，倒了下去。他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和林苏的红色跑车上。我懵在原处，有些发晕。视野逐渐模糊起来……
3.
我在恍惚中发现视野重新清晰过来，我又站回了原本的街道上。
我发现仍是如此后，拔腿朝反方向逃跑而去。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林苏打过来的，我接通了电话。
那一头传来林苏的声音：“小涵？你怎么还没到呀？还有多久？”
“林苏，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不能去你那边！”
“怎么了小涵？发生什么事了？”林苏的声音也跟着不平静起来。
“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在被人追杀？我看到了，我刚才看到了！”
“你在说什么小涵？刚才？”
“我在重复这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有一个男人对你的男朋友开了枪，他在我们面前被杀掉。”
“我男朋友还没有过来呀，你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你现在的位置！是不是有人在追杀他！你知道吗？”我一边跑着一边向电话那一头喊着。
“你现在在哪里？小涵？你先冷静下，我跟你解释下好吗？你先跟我说你在哪里？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男朋友十秒前才发来信息说他在过来的路上，好好着。”林苏在电话另一头说道。
之后，林苏开着车在我说的位置停下，向我说道：“怎么了？你能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下么？”
我将我不断重复看到的画面跟她说了出来，她诧异地看着我说道：“那你是看到了未来还是？”
“不是，这些我都亲身经历过了，刚才我在不断重复这些事情，所以我才不敢靠近画廊，不敢靠近你，这些奇怪的事都在一夜之间发生。我明明看到你男朋友在我面前被人用枪打死，倒在血泊里。”我颤抖的手捂着嘴说道。
林苏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说道：“这应该是一种预兆，这预兆着崔景轩今晚真的会遇到危险。他一直都在逃亡之中，我们的感情中间真的有很多阻碍。”
她看着我，继续说道：“我们在不同的两个帮派，两个帮派一直处于敌对关系。然而我们两人相遇，相爱，我们毅然就要在一起，甚至在不久后就结婚。我们相互间都有很多只有帮派内部才能知道的情报秘密，可能帮派里收到了一些我们在一起的风声消息，有人下令开始对崔景轩实施追杀，他一直在四处躲避。今晚也一样……我本想让你看一眼他……就同他一起离开这里。”
难怪她会这么晚也想再挑一下婚纱……是担心之后就没机会再看了吧……尽管那些婚纱不是众人都能接受的款式。
我对她说道：“林苏，说说我怎么才能帮你吧。”
“你帮不了我，小涵。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边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我的车里有一把枪，我可以向他开一记假枪，让他假装是被我打死了。然后当他们看到以为崔景轩已经死后，我再和男友私奔，逃离这个地方。”林苏说道。
“这太冒险了，你不能这样。”我恳求她说道。这是个糟糕的计划。
“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他们觉得他已经死了，他便不用再东躲西藏，一直在惊恐担忧中度过每一刻。”林苏说道。
我摇着头，希望她不要这么做。她将把自己也处于危险的境地，然而她已经执着于就要这样实施计划。
她向崔景轩发过去信息说明了她想到的计划。我不知道她男友是怎么回复的，但看她紧张的表情推断，或许计划即将就要按照她的想法开始实施了。
我想避开她去悄悄报警，只有这样才能救他们了，让警察来解决这一切吧，让一切恩怨了结吧，他们不要再逃避了。
这时，我发现林苏将车又绕回了之前的马路位置。我害怕地将身子缩到了座位下边，仅从窗玻璃的一角偷偷朝外观察着。
过了一会儿，崔景轩真的又赶了过来。我看到那辆货车依然停在之前的位置，没有移动。我提前有跟林苏说过，枪手就是货车司机。因此这一次，林苏站在崔景轩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像演戏一样进行，就是做给枪手看的。
林苏说道：“逃不了了，景轩。就在这里结束吧。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他们想让你死。为了我的帮派，我必须这么做，原谅我。”她带着哭腔说完这段话。
之后，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枪朝向他。
林苏最后说道：“永别了。”
“砰”地一声枪声，崔景轩应声倒地。我希望枪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就在我偷偷窥视着外边的情况时，又响起了几声枪响，子弹直接击碎了跑车的车玻璃，而且将车身也打凹了下去。
我从反光镜看到，林苏也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枪落在她的手边。
之后，货车方向传来摔门的声音，依然是那个戴着口罩的高大男人，他手上缠着绷带，一瘸一拐地从货车后方出现。
我在惊恐中死死抓着门把手，他朝我这边越来越近了……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看。会被抓住么？我也会被杀掉么？
闭上眼的黑暗与我的意识融到一起，就像麻醉一样，慢慢地……我滑倒在座位下……
4.
我仍然回到开始的街上，静悄悄的街道上只剩我一个人的喘息声。
我明白只要我一转过这个街角便能见到熟悉的一排咖啡吧，以及等候我的林苏。
这一次，我没有去找她，也没有接她打来的电话。我直接将手机关机，隐入黑暗中开始等待货车的出现。
尽管我十分害怕，但为了救林苏，我必须在这一次尽可能的更靠近真相。希望能知道究竟要杀她的到底是谁？是帮派里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我需要知道这一点……
多次反复的时间循环使我发现对方并没有也杀掉我的打算，反而是像是在推动着我一点点逼近答案……
只有靠我才能改变这样的结果了。
过了一会儿，我的心跳开始在加速，因为我发现那辆货车驶了过去。
它缓慢地行进着，开往林苏所在的方向。我知道一会儿它将停靠在林苏的对面，里边的男人会向两人开枪。可能是先向崔景轩开枪，再向林苏开枪。总之，那个男人不会放过林苏他们两个。
我在心底保佑着，贴着墙一路沿着暗处及小巷潜伏过去。之后，我离货车只有一步之遥，面前被一个店铺门口的杂物货架遮挡着。
我看到男人从驾驶座里出去，往街对面走过去。趁着他背对的间隙，我悄悄地绕过货架，钻到了货车车底下。
等待了一会儿，崔景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看到林苏后便靠近了上去，两人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几声“砰”地枪响后，两人都在惨叫声中倒了下去，不再动弹。
那些还在店里收拾的服务生都惊吓得死死关上店门，拨打着报警电话。然而戴口罩的男子却不为所动，冷漠地拖着崔景轩已经鲜血淋淋的身体，来到了自己的货车前，拉开后车厢，将他抛了进去。
我听到头顶“啪”地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接着，男子又转向街的那边，开始往林苏倒下的地方走去。
只有这个时间点了……我尽管对未知的杀手也感到恐惧，但此时不能再多作犹豫。我连忙一边观察着男子的情况，一边匍匐着爬出车底，货车正好挡住了我。我差不多估计好了时间，背靠着车身往男子的方向悄悄一瞥。
他还背对着我，正在准备拖动林苏。我趁此屏住呼吸立刻潜入后车厢，里边除了已经扔在车内不省人事的崔景轩，还有几个盖着盖子仍散发着恶臭的大垃圾桶。
我忍着臭味迅速钻进其中的空垃圾桶里，合上盖子。没一会儿，我听见旁边又传来“咚”地一声碰撞声响，然后是后车厢门“咔嚓”重重合上的声音。之后，货车启动了，又开始行驶了起来……
夜晚的路灯光线在隐藏我的垃圾桶上扫过一道道忽明忽暗的长长影子。我在货车行驶的路上，慢慢撑起盖子，探出自己的头来。
我生怕制造出一点声响被对方所发现，所以动作都很小心翼翼。我能看到林苏被扔在后车厢最高的位置，就像一个模具一样，僵硬地随着车的行驶晃动着，身子上边盖了块已经浸了血的白布。
现在该怎么办……如何知道男子的身份……
我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车在行驶过程中不断旁侧掠过的树影及过街大桥的暗影使我的视野范围很难清晰起来。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货车猛然间刹了一下，我连忙抓住垃圾桶边缘稳住自己以免发出碰撞声响。可在这时，林苏的身体因为刹车的惯性翻了下来，滑出了白布以外，满是鲜血的面孔露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忍看好友的惨状，用手遮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她还没死，且因为车中来回的碰撞苏醒了过来。只见她眼睛圆睁着向着我，因为脸上血的缘故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不断发出呻吟道：“救救我……救救我……”
我着急地将食指放到嘴前“嘘嘘”地希望她安静下来……可已经迟了，正在驾驶货车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后车厢的声响，停下了车。
我急忙又合住盖子，钻回了垃圾桶内。在林苏不断的呻吟声下，只剩我“咚咚咚”的心跳。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我无法获知外边目前的状况。我很担心自己被发现。
这时，后车厢的车门被人拉开了，嘎吱嘎吱的车门颤动不已。然后，我听见有人进入了后车厢内，应该是厚重的皮靴靴底声摩擦着车厢地面的声音，离我如此之近，就在面前……
谁能在这时候救救我……现在我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人……我蜷着身子死死地盯着垃圾桶翻盖的位置。
然后……盖子被翻了起来，一阵重重的吐气声音从上边传来。
那个男人的脸出现在了桶外。
5.
我已经完全看清这个男人的样子了。
原来是他。
面前经过一段残影过后，我又回到了原本的街道上，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如何走出这个不断循环的困境？我现在需要将这个人的名字告诉林苏，或许这样能走出如今的死循环。
我很快跑到林苏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她解释着来龙去脉，不管她相信与否，我都警告她道：“我一直停留在这个时间段里，如果在限定的时间里我没有做好，就会导致你丧命，或者你的男友丧命。现在请听从我的安排，马上打你男友的电话，让他不要过来，躲藏好。要杀你们的人就在附近。对方并不是你们帮派里的人，你还记得阿南么？小时候和你一起玩的那个男孩子，阿南！想起来了么？我看到他样子了！是阿南没错……”
林苏一脸疑惑，但还是按照我的要求立马给男友打了电话。一打完我便让她立即关机，以免被人追踪到位置。
好，现在就剩下保护她自己以及解决问题了。
我拉着她钻进已经打烊了的咖啡吧躲起来，不好意思地直接向店里转了笔钱，让本要阻挠我们的服务生也无奈地退向一边。
“一会儿就好，谢谢了，谢谢了。”我对服务生请求道。
之后，便是等待……
货车依然是老样子，停在了林苏的红色跑车对面，也就是咖啡吧这个方向。里边的司机见到跑车里空无一人，便往前开走了。我这时才让林苏跟出去，开车尾随前边的货车。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我们中间空了很长一段“安全距离”，但同时又怕跟丢，所以始终全神贯注，紧盯着对方行驶的路径。
由于我的描述十分具体，林苏现在对我的话是半信半疑，只是顺着我的话去寻找答案。毕竟不是亲眼所见，是很难明白反复循环的时间是怎样的……
“我在你之前的时间里，死过是吧？”林苏问道。
“你还没死，当时你向我求救。如果你没有听我的劝告，还一直停留在那个位置，就会被对方攻击。”
“他为什么要攻击我？”
“这也是我们需要去知道的，他来找你了。而你同时也是导致问题的根源，你努力回忆下，如果你还想得起的话，你应该和我都明白，阿南不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但这个不断往复的时间却向我投递着一个信号：如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它正在发生。”我说道。
我们跟着货车即将进入高速路闸口，对方毫无察觉……但也说不准，如果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跟在后边，是否是将我们引入高速路呢？
在我还没法下断定的时候，林苏的跑车已经过了闸口，奔驰在了高速上。
反常的是，一上了高速，跑车就被卷入能见度很低的雾气当中……这种情况，车也依然放行高速路，实在使我觉得奇怪。
而且，这不同于往常我们所见到的雾。在黑夜里，车灯的映照下，完全就看不到前方的路，更别提还能看行驶在前边的货车了。
雾气全是一大团一大团滚动着的气体，这使我感觉就像是坐在飞机舱里，经过空中不稳定的大气层那样的环境。它推动着我们的车往前，而不是我们的车在行驶一样。
林苏害怕道：“这怎么回事……怎么雾这么大……”她也发现异样了。
翻滚的白色气体挤进车内后，仿佛使我们置于漂浮的云雾之中，失去了车体本身。
“你开导航，小涵，我完全看不到路。这样下去也找不到对方的车。”林苏向我说道。
我掏出手机，点开导航，一个硬生生的电子音响起：“开始导航，前方，分叉路口，向左可变道进入左路，请注意车辆速度。”
“看不到呢……这样变道过去太危险了吧，看也看不到另一边。”林苏说着。
“可是一直往前也都是大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真是冒险……要是撞上其他车或擦到旁边的路上，那我们都得完了。”林苏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开始将车慢慢往左靠。
就在她完成这个动作时，突然间，车突然往下一沉，“扑通”落进了湍急的深水中……
平白无故高速路上怎么会有湍急的水流……还来不及我们反应，我们两人便被急流所吞没，在黑暗中挣扎了起来……
我呛了好几口水，林苏也因为落水不知已被冲去了哪里……还来不及呼救就被打过来的浪盖了下去。
不行了……我就要淹死了，在绝望下我拼命想抓住任何我能抓住的就近东西。我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材质，摸上去像高速公路的护栏。我赶忙趴在护栏上，水浪不断击打着我，浸透了我的全身，使我感到身体十分沉重。
这一次时间循环为什么还没有结束？这是在哪里？我在困扰中一直将半截身子挂在护栏上，就这样一夜过去……我的气力几乎耗尽，黎明来临，天开始亮堂了起来。
我逐渐能看到周围的环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确实是抱着高速路的护栏抱了一夜，但如今我的右侧，高速路面仿佛陷入了汪洋，根本看不到底。水流依然湍急，昨晚我就是从这个地方脱险的。
在护栏的左侧，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蒙蒙亮的凌晨，已经是车流不息，有些还打着车前亮光灯。他们就像不在意这边的滔天洪水一样，依然忙碌地在高速路上疾驰着，我不断地向车辆挥手，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依然一辆接着一辆从左侧的高速道路上飞驰而过，怪异之极。
难道他们看不到么？看不到这边的情景么？我想到一种可能，或许我在另一个他们所看不到的空间与时段里？
我不敢翻过护栏逃向左侧，因为飞速行驶不停息的高速车辆我觉得会将我瞬间碾碎。
我只好又将希望投到我的右边，尽管水流滚滚，汹涌的波涛下也有暗流涌动，但此时我只有这一条路。我宁愿再次回到那看不见四周的云雾之中。如今天色已亮，不如黑夜，已经降低了一些难度。
在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以后，我大吸一口气，迎面扑入水中，奋力向对岸的大雾游去。好不容易，我才游到了岸边，那里或许是高度更高一些，所以没有被漫透。
可我发觉自己没有力气再爬上去了，怎么办呢……我咬着牙，如今我没法逃避这些，它们都在真实地发生着，我却并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顾不上林苏，此刻我只剩自救。
或许是求生欲给了我最后一丝力量，我攀上了岸，大口喘息着咳嗽着，趴在了路面上……
白蒙蒙的雾气包裹着我，我伏在地上，累的一动都不能动……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抬起头，开始爬动起来，既然前边是未知的地方，那就往回的方向去吧……
我艰难地不知爬了多久……仿佛永无无尽的云雾在面前散去了，出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蓝色透明玻璃环绕的巨型建筑，但记不明晰。
我爬到门前，是自动门……在我过去后，便打开了……我努力撑起身子，虚弱地扶着室内的墙壁，身上还湿答答的。屋里边亮堂堂的
我喊道：“我需要帮助……你们能帮帮我吗？能帮我叫下医护人员么？我要撑不住了……”
然而那群人背对着我，像没听见一样，依然看着屏幕，并不理会我的求救。我也看向屏幕上播放的内容，上边的画面内容模糊不清，零零散散的，传出一些人声，出现了风城两个敌对帮派的画面……有介绍的字幕出现，如果帮派里有人违反了内部规定，都会遭受重重的惩罚，特别是成员关系，透露内部秘密是最大的禁忌。
唉……我该怎么办好呢……一路上我一直在思索的问题，如今也没有解开。
这时，我凑近发现，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和周围的环境及颜色几乎融为一体。需要观察非常仔细，才能发现这个侧门。
我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这扇没有上锁的门。里边静悄悄的，将外边仿佛又隔绝开来。整个房间色系重新变回了蓝色……
在房间的中间，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冰窟窿，这个窟窿很大，不仅仅里边有冷冷的冰层，还有数不清的结晶碎片悬浮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深深环绕的漩涡。
就在我朝里谨慎观望时，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我失去重心，瞬间坠入蓝色结晶碎片环绕的漩涡之中……
6.
我被一个女孩摇晃着肩膀，看她的样子我有些许熟悉。细看下，我发现她就是林苏，而她还只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愣着干嘛？”她说道。
我控制不了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
这时，我们见到一个男孩子正调皮得用脚踢一辆私家车。从私家车上立刻下来了一个壮实的中年女人，扯住他衣服，就开始扇他耳光：“干嘛呀你！你这死小孩有病吧！”
女人连扇了他好几个耳光，男孩却没被打哭，直接耍起无赖躺到地上打起滚来，还“咯咯咯”地笑着。女人越看越生气，又揪起男孩的耳朵狠狠地锤起他的脑袋来。
林苏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劝女人道：“这孩子确实做的不对，但你这么狠的打他，也起不到教训他的作用，只是解气而已。”
女人停手下来，说道：“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你应该去找他的家长，而不是这么打他。打未成年你是犯法的。”
女人正欲争吵，林苏拉开男孩来，带他走开了。
男孩的表情比起刚才变得有些柔和下来，就像一头温顺的小鹿，紧紧跟在林苏后边。而我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却说不了一句话。
“你叫什么？”
“阿南呀。”
“哦，阿南呀……”林苏停下脚步，背着双手。
“刚才谢谢你。”
“不用谢。”林苏回答道。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这便是林苏和阿南相识的最初时刻，同时也是阿南和我相识的最初时刻，那时我是说了一些话的，但通常都是附和林苏，和她的想法一致。
林苏帮助阿南摆脱那个女人只是因为都是同龄人而已，阿南在不知不觉中其实已经落入了林苏的控制圈子，那便是只要她发现男生对她有好感，便会命令他去做一些她要求做的事情。虽然她不是孩子王，但她却有强烈的控制欲，越是对她好的朋友越是如此。
林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朋友很好，然而当时的我也在她的控制当中，直到成年后才摆脱掉她的控制。但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依然是好朋友。在每个人身边，其实都不乏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阿南就不同了，他受到的这种控制更深。因为他对林苏当时的感情已经上升到不止是朋友，已经到了舔狗的份上，何况阿南原本的性情其实是个暴力狂。他之所以那天不还手揍他的女人，单单只是那天不想而已。
我想起林苏有一次跟学校里的同级生结了仇，她把事刚告诉阿南，当天一放学阿南便把那个学生暴打了一顿，对方被拿着木板的阿南堵在巷子里砸得头破血流，林苏在知道此事后依然平平淡淡的同他谈笑风生。
而我那时也和他们沦为一伍，没什么两样。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如今，我又回想到了那一天……
我们三人又站在这座有着蓝色透明玻璃的巨型建筑前，那是一个冷门的极地海洋馆，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没有安控及摄像头，工作人员都下班了。但我们依然从栅栏门偷偷翻了进去，里边一个人也没有，黑漆漆的，找不到灯的开关，只有我们三人在里边摸着东窜西窜。
一会儿我们逗逗玻璃墙另一头的北极狼，一会儿我们又朝着栏杆下的北极熊吐口水、大喊大叫。原本阴森无人，冷清寂寥的海洋馆俨然成了三个孩子的游乐场。
这时，林苏来到了一个乌贼海洋柜前。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里边有着柔软身段的乌贼，一边用手戳着海洋柜的玻璃表面。旁边的阿南也跟着她紧紧盯着里边游动的乌贼，由于光线很暗，只有海洋柜底部泛着幽森的蓝光，将两人的脸倒映在玻璃上，很是瘆人诡异。
阿南突然对林苏说道：“想要吗？”
林苏没回答。
阿南转身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石头，直接重重地砸向了玻璃柜，“哗”地一声……一个破洞出现在了玻璃表面上，向外渗着水。原本看起来并不像能轻易破坏的玻璃柜，竟被阿南使出那么大的力给砸出了个洞来。
他伸出手去，从水里拽出了他想要的乌贼。他将这湿答答的东西交到了林苏的手里，之后我们便一起抓着这个战利品高高兴兴地攀爬出了海洋馆。
出去后，林苏带着我们兴冲冲地来到一家金鱼店，对店主说道：“老板，能把乌贼暂养在你这里吗？家里养不活。”
店主诧异道：“你们哪儿来的？这可不行，我这里不能养。”
在林苏的一番央求下，店主也没有答应。阿南直接在他店里踢翻了两缸鱼，便出了门。
之后，找不到养乌贼的人，林苏便怪罪起阿南来：“你把它弄出来了又安排不了它！这下它会死掉了！想想办法啊！”
林苏最见不得这样的事了，她养过各种宠物，但基本都是以它们的意外死亡而收场，那种时候她几乎都会大哭一场。
这个矛盾的女孩，反而让那时的阿南着迷不已。
所以当他听到这样的话后，立马抓着乌贼又一声不吭地折回了无人的海洋馆……
这一去，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之后第二天听闻，有小孩摔死在海洋馆的冰窟窿里。
当我回想起这些事情后，头开始微微阵痛起来……
7.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再次回到夜晚10:00的街道上。
在周而复始的时间循环当中，我被唤醒了这段尘封的记忆。就像在心里闪了一道惊雷，在黑暗中差点被人扭断脖子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我怀着压抑的心情转过街角，按掉了林苏的来电。我没有逃避，直接在一段时间的等候下直面来到那辆货车前，司机看到我，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戴着口罩，一双阴冷血红的眼睛散发着寒意。
我对他说道：“饶了林苏吧……我只求你饶了她……”
从口罩后传出他低沉的声音：“我掉进的是时间……才让我出现在这里。”
“能停下么？”
“时间怎么能停下呢？”
“那时间在不断倒流，让我想起过去，看到过去。”
“不是时间在倒流，你好好想想吧，你每一次的选择都会让结果不一样。如果你当初没有和林苏一样，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话，我沉默地站在原地。
阿南拍了拍衣领，冷冷地拉开了车门回到车中，驾驶着货车离开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车辆，我思绪逐渐从凌乱回归到了有序……
最后，我来到了还在等待我的，焦急的林苏身边。这次我没有说时间在循环不断往复的话，没有向她提出疑问。我就和最初一次碰到她那样，淡然地同她一起步入了夜间画廊之中……
当我们望着一个个风格各异，颜色鲜艳的艺术作品时，我对林苏只说了一句话：“珍惜身边人，善待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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