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抱着一只肥到一定境界的大猫窝在沙发上打盹儿。柔和的阳光这时已经失了灼热，透过薄薄的纱帘照进屋子，给一动不动的一人一猫镶了一圈金边，照的屋子里暖融融的，少见的让人感到一丝丝温馨。

　　阳台的门大敞着，里边不时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猫儿懒懒地掀掀眼皮，见是隔间里的兔子吃草吃的正欢，便又吐吐舌头，失了兴致。

　　“叮铃铃——”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难得的片刻安逸。

　　猫儿扭动着身子，伸出爪子拍向桌子上兀自震动不断的手机，不甚丰富的表情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厌烦。

　　青年睁了眼，无奈笑笑，伸手挡下了白色的爪子，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白猫爪上，倒也好看的紧。他看看怀里的猫，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纵容：“小牧，别闹。”

　　猫儿悻悻舔了舔自个儿的爪子，一溜儿蹿上了猫爬架，又“嗖”一下蹿回了窝，却也不全进去，而是留给青年一个委屈又倔强的屁股，惹得青年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青年按下接听。

　　“温教授，我是临州市公安局的警员。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活动安排吗？”电话那头，是市局那边某个不知名小警员怯怯的声音。

　　这年头……怎么市局还在节假日给人民教师打电话呢。

　　温灼仰天长叹：都不让我好好自由散漫一天吗……

　　“没什么安排，怎么了？”一开口，他的声音就冷了下去。

　　一谈工作，温灼就习惯于把自己真实的情绪藏起来，再加上可能是专业的原因，人们总觉得温灼的身边凉嗖嗖的，这导致他在学校同事们心中的形象一度变成了“制冷中央空调”。放眼整个学校，哪个老师都不敢与他深交，就算偶尔跟他说句话，也是用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几分敬慕的语气。据说校里暗恋他的女老师不少，只是碍于胆子太小，没一个敢说的。整栋办公大楼，真正把他当兄弟对待的，估计只有他高中时候的同学、现在在隔壁系也混了个教授当当的常慎杰了。

　　小警员估计是被他吓到没胆量接着跟他说话了，那边声音停了几秒，换了个人才接着说：“不好意思温教授，这个时间来打扰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到市局来一趟？市里出了点儿事，可能与您有些牵扯。”

　　温灼心道：这种赤裸裸的传询，难道你们会给我拒绝的机会？

　　“行，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温灼起身走向猫窝。他抬手揉了揉猫屁股：“小牧，爸爸走了啊，你自己在家乖乖的。”

　　温小牧爱答不理的晃了晃尾巴尖，连眼睛都懒得睁。温灼极度怀疑要是这只猫会说话，现在绝对已经没好气的开始赶人了。

　　人与动物，不，粑粑与儿砸之间最基本的感情呢？

　　温灼一边思考着这个哲学大问题，一边把车晃晃悠悠地挪腾到了市局，一千米不到的路硬生生让他磨蹭了半个小时——这真不能怪他，毕竟晚上八点的临州可是素有“花式堵车大赛”“城市汽车展览会”之美誉，半个小时走完从家到市局的路还算快的。

　　一到市局，就有人把温灼带到了办公室：“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临州市公安局Special Investigation Division特别侦查处副处长白过雁。”

　　“你好，临州大学心理系教授，温灼。有什么事尽管问，家里的猫还等着我呢。”温灼还生着市局的气：为什么要打扰我的假期！

　　白过雁似乎是对温灼的开门见山很满意。他笑一笑，自动忽略了温灼语气里那一丝丝假期被打扰的不爽：“苏皓辰，你认识的吧。”

　　温灼对这个学生印象很深：“每次上我的课都要闹腾一通，个人最讨厌的学生没有之一。他怎么了？”

　　“死了，死状凄惨。”这个教授是目前了解到的与苏皓辰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员之一，暂时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单，排在第一位。白过雁死死盯着温灼的脸，生怕漏过每一个细节。

　　“……死了？”不可置信。

　　眉毛上挑、眼睛睁大、双唇微张——吃惊时的经典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恰当。

　　这人要么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微表情，要么就是真的不知情。白过雁得出这个结论。

　　能有意识的控制好微表情的人真心不多，于是他暂且把这位看上去斯文秀气战五渣的教授归为了后者——毫不知情。

　　嫌疑基本洗脱。

　　察觉到对方情绪变化的温灼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被当成嫌犯来对待。

　　“没错。”白过雁收回目光。“那么——可不可以说说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例行询问还是要有的。

　　“昨晚……六点左右，我去了趟超市，买一些春游用的东西，一是为了今天出去踩点，二是为了下周末的活动，小票似乎在包里，需要的话可以给您展示一下。从超市离开的时候大概八点吧，八点半左右到的家，然后收拾东西洗澡睡觉。睡前我看下手机，那时候是九点四十。”温灼尽可能详细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生怕哪一处说得不够详细还要被追问，平白浪费时间。

　　白过雁很是惊奇：平常人突然得知自己特别讨厌的人死了，自己被当成嫌犯，难道不应该是先哈哈大笑然后竭力辩白吗？为什么这人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之外完全没有任激动的情绪，就连问问题也是问什么答什么毫不多嘴？难道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这人其实早就知道了苏皓辰的死？

　　“我能记住的就这些，警察同志，我的猫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可以走了吗？”温灼并不想在警局浪费时间。

　　白过雁：“……”

　　原来人家只是不想为着苏皓辰浪费时间。很好，很直白。

　　“那么，请吧。”白过雁拉开办公室的门，“希望温教授在我们的后续工作中可以做出配合，这有助于我们早日破案。哦还有，请温教授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临州市。”

　　“好，白副处长再见，留步。”温灼完全不想在市局多呆一秒，以最快的速度下楼，上车，打火，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卡顿，完全没有一个第一次参与命案问询的人的焦躁不安。

　　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家的车冷不丁开口：“命案？”

　　温灼抿抿唇：“是。但我快累死了，又感觉这案子很无聊，不想查。”

　　那车“啧”了一声：“终于玩腻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回来耍耍啊？”

　　“不不不，那小破地方更无聊好吗？比起回去我更乐意待在这里查案，起码有点人气儿，好玩。”温灼表现出了对于陆吾邀请的嫌弃。

　　陆吾：“……”

　　陆吾：“小破地方……行，你狠，有种一辈子别回来。”

　　温灼：“宝贝，哥哥我是超脱轮回的存在好吗，哪有一辈子这种说法？我倒是觉得总有一天我能看到那小破地方的覆灭。”

　　陆吾：“……”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QAQ。

　　温灼：“宝贝放宽心，可别被我一句话给说自闭了。”

　　陆吾：“自闭中，勿扰。”

　　温灼：“……”然后他竟然真的没接着“扰”他家车，剩下的路程一言不发，安静的要命，陆吾都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某一瞬间已经被鬼附身了。不过转念一想，全世界的鬼谁敢招惹他啊，敢来的都是不要命的……算了，那些个鬼本来也就没命。

　　到了停车场，温灼下车拍拍车前盖：“乖，去停车，然后跟我上楼，有事想跟你说。”

　　等到上了电梯，陆吾先温灼一步开了口：“市局里有个人的气息，我觉得很熟悉，你说有没有可能是……”

　　“可能啊，怎么不可能？要不你以为我不愿意在市局多呆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为了早回家看温小牧啊。”温灼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凝出了实体的男人。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都躲到这里来了，怎么还能遇上他。”温灼一脸生无可恋，“他是不是最近在出差啊，我等会儿要不要让那边看看哪个能把人叫回去……或者要不我干脆在学校那边辞个职，等这案子破了就换个地方住去……”

　　陆吾不解：“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以你的能力，完全不用怕他的吧，为什么你一直躲着他呢？”

　　温灼颇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神情尴尬。陆吾本以为自己触动了对方心里某个不能揭的伤疤，有些愧疚，刚想想好好安抚一下，就听温灼慢悠悠的开口了：“可能……可能因为我比较怂？”

　　陆吾：“……”我收回刚刚那点儿浪费掉的愧疚还来得及吗。

　　“我刚才也是想跟你说他这事儿来着。”温灼假装看不见陆吾锅底一样的脸色，“你觉得我躲的话能躲得过他吗？”

　　陆吾翻了个白眼：“请你认清自己的实力好吗？打仗的话你俩胜负五五开，可是玩捉迷藏……你忘了当年每次都被他第一个从草堆里扒拉出来的是谁了吗？不是我说，就算十几年没见，我也还记得你小时候藏东西藏自己的套路。没想到现在还是一个样！我都能弄清楚的事，这么多年下来他心里肯定也有数。放心，你躲不过去的，最多是早点儿还是晚点儿被找到的区别。”

　　温灼：“……”这是在开嘲讽吗？这是在开嘲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