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三世浮程
本书标签: 古代  与君阁v  古风虐心小故事   

无题

三世浮程

红豆最相思

  小豆洗不知何为情爱,她只知道,那一日扶桑花开,她在花影里淘洗红豆,一颗红豆不慎顺水而下,在即将消失时,被人弯腰拾起,亲手送回她掌中。红豆即相思,她将相思小心珍藏,期望结一段良缘。

  人妖之恋自古是禁忌,更何况送她相思的人是一个道士。从扶桑花开的三月,到青果初结的六月,小豆洗蹲在铃铛与红绳结成的法阵里,法阵外小道士则锲而不舍地琢磨法器的使用方法,僵持的局面迟迟无法打破。小道士尚且不成气候,诸如黄符上多撇少横、法器不知如何使用之类,小豆洗都已领教过。她从最初的瑟瑟发抖,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渐渐在你来我往的追逐中情窦初开,即便困在法阵中三月有余,她亦对彼时的相处甘之如饴。

  “小师父,你还是不知道如何收了我吗?”小豆洗将法阵上的铃铛叮咚拨响,伴着六月蝉鸣,唱曲儿似地扰乱小道士的心境,“不如先放过我,我还有事未做。”

  小豆洗虽是妖孽,却从未伤人性命。她是人类祈福的五谷所幻化的妖,传说中这种妖会在灾荒的季节在河边淘洗红豆,一旦有人因饥饿而靠近,便会趁机推人入河,夺人魂魄。与伤人性命相比,小豆洗更喜欢赐人米粮,她为贫苦的人家装满米缸,助他们度过一岁又一年。但小道士的师父是为了一只妖而殒命,在他的修行中,妖怪没有善恶之分。

  “若是不放心,你我一同前去可好?”小道士思量甚久,才将法器放下,用捆妖的绳索绑住小豆洗的双手,收拾行囊后便一同上路。

  南城张灯结彩,将夏的燥热点燃。这是一年中丰收且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择这几日娶亲纳妾,将狭窄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小豆洗要赐福的那一家住在南城最破旧的茅屋里,家境殷实的新娘子只求一袋红豆为聘,红豆即为相思,是一段真心实意,不求金银的良缘。小豆洗虽能赐人米粮,但她终究是妖,没有仙人凭空变幻出米粮的法术,她只能拆了新娘家的东墙去补新郎家的西墙,与劫富济贫的侠盗其实没什么两样。

  人们常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能生死不弃的,便可佳偶天成。小豆洗看着小道士潜入新娘家宅时紧张的模样,只觉得共偷过这一场米,他们二人便能喜结连理。可四周安静得过于诡异,连蝉鸣也溺死在夏夜的寂静中。路过新娘的厢房时,小道士的铜钱剑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迫使他二人向房中好奇张望。红绸锦缎的闺阁里,新娘子的妆台前悬挂一只金银鸟笼,精致的笼子里关得不是鸟雀,而是人的头颅。新娘子也完全没有人的气息,浑身散着血腥,被用人命修炼道行的妖附了身。

  小豆洗想带着小道士逃离,小道士的剑却已出鞘,向房中的妖孽飞身而去。铜钱剑与咒术的交锋发出震慑的声响,府中闻声而至的仆人开始点亮四下里的灯盏。那妖孽在小道士分神之际,想要夺他性命。小豆洗的双手还被捆妖索束缚,无法施展法术,只能将赐福的红豆洒在妖孽的脸上,趁着慌乱带小道士翻身出墙。

  小豆洗虽是小妖,亦知晓以卵击石的道理,埋怨小道士自不量力。小道士却第一次没有让她闭嘴,只是遥望新娘子家宅的方向道:“那个笼子里的头颅,是我的师父。”

  小道士的师父是清风观里仙风道骨的长者,他虽有凡人难及的道行,却从不肯将妖置于死地。他常说,人有良莠,妖亦有善恶。

  “与将其魂飞魄散相比,师父更愿意渡妖向善。所以当师父从其他道士的手里救下那只用人命修炼的孔雀时,便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修行、打坐和炼丹,我们都相信她已迷途知返。”小道士告诉我,那个妖孽为了增进修为,在月圆之夜割下师父的头颅,偷走了师父的丹药。小道士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未在别人面前流泪,他在小豆洗的安慰中缓缓解开她手上的捆妖索,对她道:“你救了我性命,一恩还一报,我不会再收了你,也不会再与你同行。但若有一日你为恶,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那一夜,小道士与小豆洗分道扬镳,小豆洗突然厌弃自己是一只妖,也开始厌烦为恶的妖孽。她独自一人重返新娘的宅邸,想在成亲之日前请那妖孽离开。小豆洗没有铜钱剑,也没有红铃阵,她只能用自身的修为去换。

  “这段姻缘并非良配。新娘骄纵,只因看上新郎容貌,便能残害他的妻子。新郎亦是爱慕虚荣、朝三暮四之徒,知晓新娘如此为人,亦心甘情愿娶她。这二人并非纯善,你可觉得值得?”

  小豆洗未曾犹豫便道:“人有善恶,我愿渡他们向善,给他们一次机会。”

  妖孽离开新娘的身体,幻化作妖艳的女子,将小豆洗的修为尽数吸入腹中,才叹她一句痴傻。妖孽离去前带走了师父的头颅,她说那是她所珍视的宝物,只有如此才能长久相依。她亦劝诫小豆洗,如果人妖之恋是禁忌,那妖怪爱上道士便是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宿命。

  如果真有那一日,便取我的性命吧。小豆洗这样想着,缓缓带上凤冠。新娘子的元气还未恢复,人类将婚期看得格外重要,明日的婚期不能推迟,小豆洗附在新娘身上,支撑她行过明日大礼。

  鸳鸯霞帔,红罗软轿,人间的婚俗需将如意捧在手心里,小豆洗却将初见时的那一颗红豆握在掌中,若是软轿前骑马的新郎是他该有多好,小豆洗在这种期许中被新郎搀扶下轿。触手的温度她并不熟悉,但暗中套在她手上的捆妖索却是习以为常,她错愕地掀开头上的红盖头,面前身着新郎官服的正是小道士。在彼此间眼神传递的惊讶中,喜娘忙为小豆洗放下盖头,搀扶她走入喜堂。从拜天拜地,到夫妻对拜,直到送入洞房后,真正的新郎官才从小道士的手中接过新娘。

  原来新郎贪生怕死,在小道士告诉他新娘被妖孽附身后,便苦苦哀求小道士代替自己成亲,借机将妖孽除掉。却未曾想,新娘身体中的妖居然换作小豆洗,因凡人看不见妖身,小道士用捆妖索将小豆洗从新娘的身体中轻拽而出后,便见新娘倒入新郎怀中,宽慰他妖孽已除。

  小道士直到离开茅屋,才松开小豆洗手上的捆妖索,道:“你怎么在这里?那只妖孽呢?”

  “当然是被我除掉了,”小豆洗没有告诉小道士如何拿一身修为换得新娘平安,她只是将那颗红豆放在小道士的掌中,对他笑道:“夫君,我送你一颗相思可好?”

  小道士只红着脸斥责她胡闹,随后却将红豆妥帖收在衣襟里,脚步轻快的离开此地。

  第二日清晨,南城发生了一件命案。昨日方成亲的新郎浮尸在春江水上,从上游一直冲到护城河,被出城的小道士撞个正着。

  而小豆洗在知道这件事时,却是在三日后的荒野。红铃阵将小豆洗困在一隅之地,小豆洗尚以为这是小道士与她你来我往的追逐,嬉笑道:“夫君又来收我了?”

  小道士将指尖血抹在铜钱剑上,铜钱剑便发出斩妖的鸣叫。红铃阵上镇妖的黄符并没有画错,法器也运用得得心应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小道士都是一个道行叵测的得道高人。小道士将剑锋抵在小豆洗的颈上,厉声道:“南城的那个新郎已于三日前溺死水中,你本就是诱人投河的妖,我说过,若你为恶,我定不饶你。”

  小豆洗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可红铃阵上的铃铛被施加了符咒,再不是她能触碰的,一旦触摸,便似被吸尽精力一般,瘫倒在地。看着小道士决绝的模样,小豆洗知道宿命果真是逃脱不掉的。小豆洗不再挣扎,含笑向颈间的铜钱剑飞身而去。

  小道士以为她要誓死抵抗,却不想她狠狠撞在铜钱剑上,任剑锋刺穿她的胸膛,也要投入他的怀抱:“原来你的道行如此高,故意装作初出茅庐的样子,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呢?”

  初遇时的那颗红豆明明揣在怀中,却似落在小道士的心间,将他的心境搅得波涛汹涌。他的眉峰依旧冰凉,一字一句道:“从未有过。”虽然这样说着,持剑的手却紧紧环抱住怀中渐渐魂飞魄散的小豆洗。

  “啊,原来是这样啊。”小豆洗在他耳边轻轻笑起来,泪水却浸湿了小道士怀中的红豆,直到小道士的怀中空无一物,这个夏天的燥热才逐渐变得冰凉入骨。

  小道士返回南城时,正路过那间破茅屋。茅屋虽已挂上白绸丧布,却比成亲的那日更加热闹。远远望去,官差正将扣带枷锁的新娘子赶上囚车,围观的百姓纷纷惋惜,那新郎本就是朝三暮四之徒,成亲之夜竟将新娘身旁的丫头收作填房。新娘性子本就骄纵,一时气急便将他推入春江水中。

  “都说妖怪凶恶,人心才最狠毒。”小道士闻声望去,一个妖艳的女子正捧着黑布遮盖的鸟笼,对他嫣然一笑。虽未曾开口,她的话却句句传入耳中:“她用周身修为求我离开新娘的那一日,我便劝过她,爱上道士是禁忌中的禁忌。你师父甘愿身死也不愿杀了我,只为引我向善。那新郎新娘品性如何小豆洗早就知道,却也愿渡他们向善。世间只有你从未看透,你的悟道终究比不上你师父。”说罢,她便转身消失在人群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小道士呆立在人群喧嚣之中,初遇之日的春色愈加鲜明起来。那一日他继承师父的衣钵,下山只为除妖降魔,可他的决心却在三月的扶桑花影里被一只妖孽动摇。

  那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妖,这种妖的天性是以淘豆之声诱人投河,但她却只在四下无人时偷偷去河边淘豆,偷了东家的米补给西家,与十恶不赦的妖孽相比,她更像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他在花影里看了她一日又一日,直到那日她簸箕中的红豆顺水而下,他便着了魔似地弯腰去拾,亲自放入小豆洗的掌中。

  “你可知道‘红豆即相思’的道理?你是喜欢我吗?”

  “妖孽,休要放肆!”

  师父曾说过,人有良莠,妖亦有善恶,救了它,再渡它,只求无悔。原来“无悔”,是如此的难。

  多年后,清风观重整旗鼓,观主是一位华发早生的得道高人,仙风道骨,遗世独立。他常教导观中弟子,人有良莠,妖有善恶,不论出身渡其向善。如此种种,不为修道,但求一世无悔。

上一章 无题 三世浮程最新章节 下一章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