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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三世浮程

正月节,立,始建也。温涵认为,漠北将士在大漠驻扎多年,早已适应气候与地形,而胡人一鼓作气作战至今,眼看休战在即,正是最松懈疲乏的时机。他们初次进犯到如此深入,粮草供应不能及时,而且他们世代在气候温暖的地方而居,不擅在冬天行兵,最适宜趁机一举击溃。瑾言表示认同,但有人担心这样公然破坏休战协议恐怕会落人口实,瑾言闻言,只是笑道,天下都快要换人了,还要协议何用!此话一出,赢得满堂喝彩。瑾言与温涵制定策略,现在距离休战期还有数月,他们的计划决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必须继续保持进攻。瑾言让安易带领一队几万人的队伍绕过主战场,偷袭胡人后方根据地,并联合胡人部队中的主和派战力,因为路途遥远责任重大,这对人马必须马上出发。转投瑾言的监军向朝廷呈递假军情,保证一切得以暂时在暗中进行。其他人继续驻扎前线,勤加操练,为数月后休战期的偷袭做好准备,另外只留一万人留守漠北城关口,这一役可谓背水一战。数月后,大雪降临,茫茫大漠染成一片雪白,宫中传来太子得了疯癫症的消息,瑾言把密信丢在一边,登将台点兵。底下铁甲铮亮,发着凛然寒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一碗烈酒,缓缓地喝干,然后把碗摔碎在地,瓦砾与残酒四溅。瑾言抽出佩剑,四周一片肃静,只能听见剑刃擦着剑鞘出鞘时发出的铮铮之音。他高举起剑,剑尖指过每一个士兵,他看见他们炙热的眼神在这片荒芜的冻土上熊熊烧起,如燎原之火。他说:“杀!”“杀——!”漠北十万将士齐声高呼相应,战马嘶鸣,战旗迎着北风猎猎飞扬,足以撼动天地的战鼓与号角声中,无惧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向敌人的军营。这注定是极为壮烈的一战,他们的二皇子作为前锋率先杀入敌阵,漠北将士们士气高涨,杀了敌人措手不及,而温涵事先安排好人在厮杀中不断高喊——我们的皇子是英勇的前锋!他是个不怕死的英雄,领着我们作战!胡人!你们的王子在哪里!你们的王子又在哪里!是不是胆小的不敢出来迎战!漠北军的其实锐不可当,胡人的粮草营烧了起来,烟火直充云霄!胡人的王子被砍落下马,漠北战马的铁蹄从他尸体上踏过。胡人惊慌后退,却又被从后方折返的安易军队,还有前来助阵大的议和派杀个正着,讲落荒而逃的败兵杀个片甲不留。

长达三年的边关抗争,至此结束。

然而瑾言不能有松懈的时间,他留下凌穆统率漠北的战事,自己则返回漠北城内,让战胜归来的士兵与守城的士兵替换,然后率安易,温涵,带领这批休养生息过后,正斗志昂扬的士兵一路杀回皇城。二皇子沉稳机智,为人仁厚,他的死曾是天下人最惋惜的事,如今他不但死而复生,还击退胡人保卫了边疆。可见二皇子才是着天下的主人!这些传言经由温涵有意引导下,快速传遍天下,百姓无一不感激而哭,高呼江山复兴在望!安易曾担心的问温涵,永黎公主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岂不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起兵造反?温涵闻言一笑,笃定的说,她虽然能未卜先知,却不能左右胜负,更不能驾驭民心。一路上,不断有民间的起义军和有志之士加入他们,原本只有一万人的队伍迅速扩充成声势惊人的大军,他骑着战马所到之处,城门不扣而开,百姓和官员纷纷跪拜迎接,这支不断壮大的军队势如破竹,如同一柄利剑直刺天下最中心的位置。虽然也有保皇军组阻扰抗争,但自古以来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王者。而瑾言又是正宗的皇族血脉,师出有名,纵然经历几场惊险的恶战,他还是在开春之际抵达了皇城附近。此时最麻烦的事情发生了,皇城地势自古易守难攻,而皇城卫军又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即便有安易这位前皇城卫军领将在,也不见得胜算十足。同胞相残一事后,皇城的卫军又何曾愿为昏君和妖姬与二皇子对立,可他们的职责是卫守皇城,忠义不可失。而瑾言也敬重他们忠心,他以前也在皇城卫军中历练,对这对人马有同袍之心,也不忍下令攻城,双方虽有对战,却都不尽全力,一直僵持着。这时,有个衣衫偻烂的女子来到军营要求见瑾言,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二皇子。瑾言宣她入帐,才认出她是生母淑妃以前的心腹宫女。宫女伏在地上哭到:“殿下,娘娘说她不愿意成为您的负累,在得知殿下起兵当日便自缢了,娘娘死前吧此物交予奴婢保管,又冒死派人送奴婢出宫,交代奴婢若殿下哪天兵临城下,要亲手把此物交到殿下手上。”她递出淑妃生前最爱的梳妆盒,瑾言打开一看,里面放满精巧的香囊,他认得这是母妃的手工,想起母妃虽然狠辣,对自己又严苛,却还是经常亲手给他绣新衣。瑾言早知道自己的起兵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但如今听闻她竟然为自己毅然赴死,不禁顿感无比悲怆。宫女又说:“自殿下死......离宫之后,娘娘还是坚持为殿下绣香囊,不知不觉那么多了......”她顿了顿,轻声道,“可是殿下,娘娘真正的心意,在这些锦囊之下。”瑾言一看,锦囊下,赫然是一块可以号召皇城卫军的令牌!这是淑妃作为母亲,最后送给儿子的礼物!瑾言紧握令牌,全身都在颤抖,已浑然听不见四周高呼庆贺的声音,他冲出帐外,遥望高耸的城墙,那之后,便是他出生和死去的皇宫,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都死在了那里!

他脑中一片发热,他骑上马,奔赴城门面前,高举令牌,大声喝道:“令牌在此!皇城卫军听令!打开城门!”在一片沸腾声中,这座堪称铜墙铁壁的坚固城关,终于为了迎接他的新主人,毫无保留的敞开了大门!接下来,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城门、熟悉的殿门,次第为他而开。

瑾言带着温涵,安易和一直亲兵从北门进宫,宝华殿、凤和宫、天心园、碎波池......他依旧清晰的记得方向,他长驱直入,无人阻拦。抓来年纪稍长的宫人一问,方知道父皇带着永黎公主躲到了祭天的太和殿,宫人趴跪在地,说刚刚皇上遣散了后宫,要册封永黎公主为新后。瑾言连忙赶赴太和殿,他想过很多次与永黎再见的场景,却没有想过再见时,她竟然把金钗从父皇脖子上缓缓抽出,又懒洋洋地、用素白的手指将血迹抹去。父皇捂住喉间的伤口,倒在一袭轻薄的红裙下,脸上犹带着死前沉醉的表情,鲜血渗透了她的裙摆。瑾言仿佛用尽毕生的勇气般抬起眼,从滚着金边的裙摆,到垂着珍珠的腰带,然后是微微敞开,露出白玉般细腻肌肤的领口,就这样,一寸一寸地看上去。窈窕佳人,婷婷而立。金碧辉煌的大殿成了只为烘托她的背景,朱红的柱,贴金的墙,正午的日光从殿门射入,殿顶中部装饰精美的蟠龙藻井被照射的熠熠生辉,每一片精工雕琢的龙鳞流光溢彩。永黎,这个背负全天下人怨恨的妖姬,裹在光华之中,恬静安宁地微笑,没有半分邪气,倒像是浴火的神鸟化身,凛然华贵,一直在候着可以驯服她的人。瑾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长大了。变得这样美,整个天下都会为她倾倒过来吧?就像他的父皇一样,即使赔上一座江山,赔上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算起来,她今年十九了吧?却还做公主打扮,头上戴着金凤振翅的头饰,这可是皇后的发饰呢,这一身红衣,莫非是她的嫁衣?而她鬓边装饰的翡翠,却怎么也不如当年她插在发间的青梅,来得碧绿好看。她嫣然一笑,压了压有点乱的发际,娉婷地向他走来,安易连忙抽出刀挡在他们之间,被瑾言挥推。“阿言,皇上好坏啊,突然扑上来亲永黎,永黎吓了一跳,不小心用钗子刺了皇上呢。”她温顺地跪在他脚边,言语天真,一点都看不出三年前在北门乱箭刺他的模样,好似时光瞬间倒退到那一年,他们初见。“这是弑君的大罪,妖女永黎,行刺皇上于朝廷之上,乃死罪,殿下,请你务必亲手砍下这妖女的头颅,为皇上报仇。”温涵冷静地提醒他。瑾言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剑居然有这么重,他几乎无法把它从剑鞘中抽出。听见宝剑出鞘的声音,永黎却好像松了口气般,抬起头,柔柔一笑,瑾言呆了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温婉优雅,过去十多年间,他从未想过总是孩童般天真的永黎,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笑容。她说:“阿言,你看,我的语言是对的。”她说,阿言想永黎是什么样的,永黎就永远是什么样的。她说,阿言会当上皇帝的。她说,我们命数相逆,我与你,世间只可存一人。刹那间,一些零碎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他当年为何刚好被丢在凌穆出征的必经之路上?又为何身重多刀却没有死?凌穆说过他很幸运,每一刀都避开了要害。而他在漠北历练时,又是谁不懂声色的替他除掉了所有能与他相争的皇子?而皇城卫军的令牌父皇一直贴身携带,他的母亲真能凭一己之力拿到吗?他杀入皇宫禁地,但若父皇不死,即使他血脉纯正,战功赫赫,坐拥军心民心,他始终只是皇子。要登上帝位,必须手刃父皇,从此背上弑父谋反的骂名。可是,永黎替他杀了父皇,一切变得名正言顺。细细想来,这一切,竟是早被布下的一个局。只为替他负起天下的骂名,为他建立起最巩固的根基。瑾言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是想起小时候那个一脸焦急站在树下,总是伸直了手等着她从树上跳下的那个少年吗?是想起每次她从噩梦中挣扎醒来时,都会看见的那张关切的脸吗?还是想起即便一身是伤跪在血泊里,却依旧不屈不挠地仰头与她直视的那双眼睛?那一夜,也如同现在一般,他们四目相对,目光交缠,彼此有千言万语,往后,却将是生死无话。“殿下,您是在犹豫什么?”温涵问他。“殿下,请立即诛杀此女!”安易催促他。父皇已死,他众望所归,皇位触手可及,只差一步,最后一步,最重要的一步。他必须做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他必须杀了永黎,亲手砍下她的头颅,以昭示天下,平定民愤。如果永黎真如传闻中残虐无情,他绝不手下留情,可为什么,事已至此,才让他知道这之中有重重误会,才让他明白这一切全都是错的!“这便是最后了......”永黎喃喃自语,目光澄明。瑾言的手在抖,他快要拿不住剑,但到了这里,他已身不由己,他身后,天下的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他无路可退。温涵猛然跪下,大喊道:“皇上!”紧接着安易也跪下了,仿佛火药的引子被点燃了一般,所有人都跪下了,伏地的人群像荡漾开去的潮水般连绵扩展,震天的呼声回荡在肃穆辉煌的皇宫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他想成为皇帝,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她想他当上皇帝,仅仅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已吗?若真是如此,那他和她,到底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瑾言颤声问:“若当年我说我不要当皇帝,是不是......我们能有不同的结局?”永黎莞尔一笑:“阿言,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他仍不死心。她歪头想了想,说:“那年我们埋下的青梅酒,还没挖出来呢,我死后,你能替我尝尝是什么味道吗?”“能。”他哽咽着回答,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就像他们小时候,他也是这般哄着她,“我会记得的,还有吗?”“我想再听听你叫我的名字。”她合上眼,“让我听着你的声音上路吧。”他两手并用,握紧了剑,温柔的喊着他,就好像那时她每夜从噩梦中惊醒,都有他这般喊轻喊着她的小名。“青青。”

“阿言。”她合眼应道,嘴角带笑,一如当年两小无猜是的俏皮,“阿岩。”他剑已高举,迟疑片刻,还是只能挥向她雪白修长的颈脖,鲜血喷薄而出。

他心头上那一枚青青的梅子,终究还是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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