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忆苦

　　谢希十二岁时，父亲因病去世。

　　他父亲得的只是小病，却因没钱而越来越严重，最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心含不甘地死去。

　　家里的屋子漏着水，娘亲一脸平静地看着塌上的爹，不语。

　　四弟谢乐死的时候，娘也是这么平静。她看着似乎一点也不悲伤，可那双原先清亮的眼睛，却失去了以往的光彩，竟像是将死之人。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她若是死了，那谁照顾他们几个还都没有成年的孩子们呢？

　　爹死的那天，娘半句话也没有说。把爹埋了后，她把七岁的妹妹谢从和四岁的妹妹谢德拉了出去，并用家里仅剩的面给她们一人烙了一张饼。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两个女孩子高兴地揣在怀里，眼睛亮亮的，那单纯无邪的光芒简直刺痛了他的眼。

　　第二天一早，娘让他和二弟看护好九岁的谢忠和才几个月的三妹谢简，独自一人，一手拉着一个妹妹，走出了破烂的门。

　　天蓝蓝的，云朵那样洁白。多美好的世界啊。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她的肩膀那么瘦，那么单薄。可是身体却那么直挺，步伐那么稳重。

　　他知道娘要做什么。他想要阻止，可是却找不出一个阻止的理由来。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那种渺小与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其难受。谢阳只比他小一岁，却不如他成熟。他好奇地问：“大哥，你说娘要带两个妹妹干什么啊？”

　　他嘴唇翕动，想要说个好听的谎话骗骗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最终艰涩地道：“卖了吧。”

　　“啊？”谢阳惊讶地瞪着眼，“为什么呀？”

　　他没说话。

　　爹的死，对娘的打击太大。同时她也明白了，想要让更多的儿女活下去，就必须牺牲一些东西。这是多么无奈。

　　娘的心情一定同他一样吧。他们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他们是多么的脆弱，对于命运的残酷，别说反抗，就连一点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那样懦弱的，那样没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对于两个妹妹被卖，他找不出理由说不。

　　他是家里的大哥，他这个年龄，已经有能力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养家了。他是最不可能被娘卖的人。

　　女子跟男子不同的地方在于，女人就只是嫁人用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两个妹妹被卖了。他本就不喜欢说话，如此，话更少了。

　　他此后变得越来越冷漠，对很多事情都泛不起同情之意。他麻木地被命运操控着，为了钱财，他干过不少黑暗的勾当。他被雇佣他的主子们像狗一样指挥着，心中的温存已少的可怜。可就在他十九岁那年，妹妹谢简被测出有法师的天赋，就好像上天怜悯他们家一般，给他们一个这样大的恩赐！

　　可是，培养一个优秀的法师，所需要的钱，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命运，又是命运。何其残酷。

　　二弟谢阳成了镇子里有名的厨子，还开了一家酒馆，生意不错。前面还孤身一人去了中原闯荡，不知现在如何。他们家原本已经可以像个人一样的生存下去了，可是若要培养法师，便又会被打回原形。

　　娘的年纪也大了。眼睛越发不好了。

　　他又是这么没用。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也是。

　　对于命运，他永远没有选择，永远那样卑微。

　　救牧莲芷，是他对于命运的第一次反抗。他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回事。

　　或许冲动了些，一向沉稳自制的他竟然有朝一日会这样不计后果地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简儿还是做一个普通女孩吧。做法师或武士的道路太难走了，刀光剑影，流血死亡。尤其在这乱世之中。

　　谢简。他希望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生活。他希望她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人，不像她的两个姐姐，还有他，这么悲哀，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