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2

　　对面的女人约莫35岁左右，脸上却已经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暗黄的肤色衬托得整个人又老上几分，眼睛布满血丝，还有粗糙的刘海。

　　刘海是斜分，还有不知道在哪个地皮小理发店染的褐色头发。青春时的容貌还若隐若现。她叫张碧，是吴青轩的妈妈。

　　张碧问道：“怎么不上去？”

　　吴青轩：“我，我不敢。”

　　“……怎么全身都湿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感冒？！我不是给你伞了吗？”张碧把电瓶车停在一边，跑过去把吴青轩转了几个圈。

　　她看着吴青轩，不禁愠怒，嗓门儿也大了几分：“我天天伺候你们一家，你倒好，看着热闹还给我添堵。好好的伞也被你弄成这样，有本事你去打工？快上楼把衣服换了，感冒了又要费钱。”

　　吴青轩没吭声，拿起书包跟在张碧的身后上了五楼。

　　推开门，一股子烟味和酒味的混合体气味扑鼻而来。这种气味吴青轩基本上每次回家都闻得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她看向眼前的母亲，又看了看前面打鼾的父亲，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恐惧，接着女人破口的大骂声席卷而来。

　　一切都不出所料。

　　先是张碧破口大骂，又是吴青轩的父亲——吴国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发出一种猪拱泥的声音，然后一起破口大骂。

　　她的父母大概只有在吵架的形式上最默契了。

　　吴青轩走过五六个人就有点挤的客厅，飞速跑回房间，“咔哒”一声，锁上房门。

　　外面的吵架生不绝于耳，透着薄薄的门，溜进吴青轩的耳朵里。

　　吴青轩换好衣服，把湿透了的衣物暂时安置在椅子上。

　　这种情形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就没停过，开始几年吴青轩还挺害怕，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她在屋檐下躲雨躲了挺久，又跑了一会儿，早已饿得不行。她躺在床上发呆，等外面的吵架声逐渐淡了下来，打开房门走出去对张碧说：“妈，我饿了。”

　　“等会儿，我去做饭。衣服记得放进洗衣机洗。”

　　张碧刚吼完，明显气不足，做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跑去厨房做饭。

　　吴青轩家里不算大，厨房和卫生间连一起，两室一厅外加一个小阳台。阳台上挂满了没干的衣服，客厅勉强放下一张茶几和一张沙发。

　　在偌大一个城市里，这是那种可以拿国家补助金的家庭。

　　吴青轩成绩不上不下，一直游在中间，整个人肤色偏黑，没长开的五官普通又透着俗气，穿衣打扮也不讲究——毕竟是个看脸的社会，像吴青轩的这种人只会被“埋汰”。

　　她的家里有个念高中的姐姐，在隔壁城市住校，一周也回不了一次家。

　　吴青轩饿得发昏，趴在餐桌——也可以当茶几的桌子上，耷拉着脑袋。

　　她今天下午进家门开始就没跟老爸说一句话，也不知吴国华是不是安耐不住寂寞还是刚刚吼得心累，他走到吴青轩面前，把吴青轩拖到了主卧。

　　吴青轩反应过来已经在卧室了。

　　吴国华：“你坐床上。”

　　吴青轩：“啊？”

　　吴国华猥琐的勾了勾嘴角，想和蔼一些，没想到达成了反效果。

　　吴青轩不由得哆嗦了几下。

　　吴国华指了指床，道：“你坐在床上，爸爸给你表演魔术……抖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吴青轩愣住，随后慢慢坐在床上。待她刚碰到床，吴国华突然绕过她拿起她身后的被子一把捂在了她头上，然后死死按住被单。

　　又来了。

　　吴青轩在被子里拼命挣扎，呼救声如雷轰顶般打在了张碧的耳朵里。

　　张碧立刻关了火，手也来不及洗就跑到主卧，看到了吴国华拿被子捂着吴青轩。

　　我他妈就不该把青轩跟这个变态放在一边。

　　张碧怒火中烧，跑过去拼命扒开吴国华的手，吼道：“你疯了吗？！她是你女儿！你个变态！！你要坐牢吗？！”

　　吴国华嗤笑一声，没理她。

　　在吴国华眼里，这就是一场游戏，无关性命，就算吴青轩真死了，大不了牢里蹲几年，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再不济就死在牢里，反正外面过得不是滋味，怎么死都一样。

　　张碧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手劲又大了几分。

　　吴青轩感觉眼前有点黑，胸口剧烈起伏——她快死了吗？

　　她还没有和喜欢的人表白。

　　还没有吃遍天下美食。

　　还没有完成自己最小的愿望。

　　……

　　就这样死了吗？

　　也好，至少不用再被欺负了。

　　可是她不甘心。

　　凭什么受欺负的是她？！

　　凭什么挨骂的是她？！

　　凭什么受尽委屈的是她？！

　　凭什么害死她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

　　空气逐渐稀薄。

　　就在吴青轩意识完全放空之前，吴国华好像突然不想杀了她，又或者在他眼里本就是一场玩笑，就放开了双手，推开张碧出了门。

　　门重重关上，张碧疯一般地扑过去，慌乱地把被子掀开。

　　吴青轩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奔腾似的涌来，进入肺部又出来。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等到意识完全清醒才觉得头痛欲裂。

　　张碧在旁边拍着吴青轩的背帮着顺气儿，又不断询问吴青轩感觉怎么样。吴青轩摇了摇头，又闷闷地说了声头晕。

　　张碧赶忙伸出手放在吴青轩脑门上，顿时身上的火都烧了起来，恨不得冲出去把吴国华碎尸万段——可惜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一直以为如果离婚了对孩子的影响很大，想着忍忍就过去了，为了两个孩子不得不每天对着眼前的变态憋火——直到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不是刚才的事故，她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吴国华在身边就是给自己绑了个定时炸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杀了个人把全家都搭进去。

　　张碧想着，把吴青轩拉起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吴国华：“你干嘛？晚饭都没做好，回来，做好晚饭想去哪随便你。”

　　张碧此时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青轩发烧了，我带她去看病。”

　　“吃点退烧药就好了，又不是富人家，这么矫情干嘛。”

　　“要不是因为你，青轩会变成这样吗？”张碧忍无可忍，火山爆发似的冲面前的变态吼道，“你他妈不想管别管，大不了离婚，老子受够了跟你在一起！”

　　“呵，你怕不是外面有男人了急着跟我闹离婚？！”

　　“嘁，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的都比你强。不管怎么样，青轩和诗卉的抚养权在我手里！”吴诗卉是吴青轩的姐姐。

　　“你他妈想得美！”

　　……

　　吴青轩晕得厉害，没有力气开口让张碧先送自己去医院，倒在地上一时没了对外界的感觉。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在医院病房吊着葡萄糖水。

　　又费钱了。

　　吴青轩挺后悔今天为什么不把伞藏好，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划破伞，也就不会淋雨和进医院了。

　　张碧在旁边坐着，看见她醒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激动，很快又被某种回忆压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开口：“醒……咳咳”张碧清清嗓子，继续说，“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吴青轩点头。

　　张碧松口气，道：“我今天跟你爸吵的架你也听到了，我等会儿就去拟离婚协议书，放心吧，苦日子快到头了。”

　　吴青轩点头。

　　张碧试探性地问一句：“你想跟着妈妈还是爸爸？”

　　吴青轩沉默了一会儿，她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张碧穷追不舍，隐隐还有不知所措的感觉，才开口：“你。妈，我头晕，睡会儿。”

　　张碧顿时放下心来，点点头给她整理了下床铺。

　　幸好这个女儿不会放弃自己。

　　她刚刚给吴诗卉打电话，跟自己的大女儿吵了一通。

　　吴诗卉：“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张碧：“那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受够了，你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是不是。”

　　吴诗卉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是，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但我也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张碧搞不懂这些小年轻的思维方式，也跟着吼：“你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吴诗卉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算了，不想跟你吵，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问，反正最后我跟谁就看公安局，跟着你再好不过，跟着爸爸我也认了，你让我冷静冷静，最近别打电话过来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张碧欲言又止，沉默一会儿，她就开始害怕。

　　害怕如果最后吴青轩都不跟着她，她离婚还有什么意义，到时候前半辈子就等于白过。

　　最后逼问出来也放心了。

　　吴青轩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穿着白色连衣裙，在花丛里散步，身边还有很多人跟她打招呼。

　　挺好的，如果这是真的就更好了。

　　第二天，吴青轩烧退得差不多了，早上又挂了葡萄糖水，顺便办理手续，中午出院。

　　今天请了一天的假，等张碧出去开始下午的工作的时候，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吴国华没在家。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挺好。

　　整个下午吴青轩除了看电视就是睡觉，枯燥又无聊，同时又有点安逸——不用担惊受怕的。

　　直到晚上，张碧正在收拾碗筷，楼道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是吴国华的。

　　吴青轩当即不禁紧张起来，昨晚的窒息感历历在目，仿佛随时夺了她的命。她躲在房间里，模模糊糊听懂了吴国华和张碧的对话——原来昨天晚上张碧在医院报警，说吴国华家暴并且交上了以前家暴时的录音，还有昨晚上吴国华差点捂死吴青轩的照片。

　　当晚吴国华就被带进了公安局审问了一天。现在他们正在闹离婚。

　　吴青轩躺在床上休息，吵架声断断续续，好像有“离婚”“孩子”“你走啊……房子……”之类的话。

　　第二天醒来吴国华就不在家了。　　

吴青轩问道：“妈，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