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向左

2017年底，在毫无准备的惊喜与感叹中妻子怀孕了，突然发现我这样的人居然也快成为一名父亲。这个词的沉重含义，对那时已无欲无求即将得道成仙的我，除了每月多出的婴儿用品开销外，再无他意。

　　还是行尸走肉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良心未泯的我增加了回家的次数陪伴即将临产的妻子。为数不多的牵挂与期待，是她与即将出生的宝宝，以及四年一度举世关注的足球盛宴：小有积蓄，大干一场。

　　坚信只买高赔率和串关的我，在冷门迭出的小组赛中赚的盆满钵满。最后一轮德国零比二输给棒子后，已经赢到了十六万，没错，是十六万，用了两千本金。在那段呼朋唤友纸醉金迷的漫长黑夜里，我无数次幻想着换车、换房，甚至辞职。在半个月内轻松累积到了别人需要勤奋一年的财富，自己俨然成了掌握命运的神。而枯坐在办公室注视着整天柴米油盐到处奔波的同事们，竟然也有了俯瞰众生的错觉。

　　天堂地狱总是在一念之间，决赛下注十万克罗地亚独赢后内心无半点波澜，但结果却把我打回原形。不过宽慰的是：可爱的女儿出世了，二十天的陪护假让我忘掉了十万的烦恼，也懵懂的理解了作为父亲的责任不仅是奶粉尿布。我要重新振作起来，在工作和生活上努力为孩子的将来创造更好的环境。为了拿到岗位职称过去几年都试图凭运气通过天下第一考，我不想再浑浑噩噩，这一次，为了爱笑的宝宝。

　　辅导用书，音频视频，真题模拟，三个多月上班下班睡觉前不间断，连每天开车的时候我都没有放过听课的机会。这次命运又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最终一分之差败北：如狐狸城英超升降级赛伤停补时七分钟获得点球不进反被沃特福德绝杀，就是那种绝望。好不容易奋斗一次却被现实无情打击，如今的我，该何去何从？

　　万事开头难，还先走出第一步：戒赌吧。

　　不管怎样，那时的我已经坚持了半年多没有碰菠菜游戏，这种引以为傲却及其敏感的心路历程，无法向他人言明。这段时间内一次出差下乡发现同事韦少在办公室一边战战兢兢看NBA，同时又害怕我们发现做贼心虚般三五百投注滚球选项，伴随着满屋烟头与熏天的汗臭。

　　这个高大魁梧光明磊落的大凉山汉子，恐怕早已坠入魔障。本想婉言相劝，却发现自己同样身陷囹圄。

　　刚进单位那年的职工篮球赛他和我一黑一白、一内一外，分别砍下三十加得分实现豪言壮语带领球队夺冠时指点江山的场景恍然昨日，翻开手机相册里那张庆功集体照，所有人都放肆地笑着吼道：继续赢下去，是来年唯一的目标。

　　只不过后来我们都懂了，没有人能永远赢下去。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加大注码的，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单位所有同事与领导电话被他借款的众多网贷平台轮番轰炸后，如履薄冰般守护的隐私已在系统内无沦为大部分人茶余饭后幸灾乐祸的谈资。

　　两百多万的债务，仅仅是本金就需要不吃不喝工作二十年才能还清，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丢掉了工作，失去了家庭和住所。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在体制内混吃等死半辈子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不惑之年眼高手低被体制化的巨婴，又怎能在这个高学历遍地、物欲横流的社会重新找回自我？

　　在不久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换上蓝白相间干净的新款制服，带着最后仅剩的一丝尊严与倔强，韦少去了那个可以不惧悲伤任意躲藏的地方。

　　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为其伪善地长篇叹息。可能只有我知道，对于那时的他，这种结局，伤痛一定不如再次复赌后的万劫不复。

　　只愿彼岸他踏上的那片净土，再也没有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