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词和马嘉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弹左手,她弹右手。两个人在乐器上配合默契,在R大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
许若词和马嘉祺大多的课程永远是同步的。两个人并排坐在礼堂里,一起听课记笔记,就是平凡里最难得质朴的美好。
马嘉祺习惯帮她买饭占位,就算她去的再晚也不用担心打不到饭。她的姐妹会一边酸一边把她往马嘉祺旁边推:快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
一切都很美好。
像平凡里的点点星光,渺小却足以证明幸福的存在。
可是有一天。
有人消失了。
不……是有的人,看不见了。
“许若词”三个字,连名带姓,被深深地隐藏在了时间无痕的罅隙里。
没有人看得到她。
没有人听她说话,听不见她弹琴,看不见她的身影。
……除了马嘉祺。
他一如既往地对她温柔。给她买饭、安排住处,带着她一起上学放学回家。
闲暇时间他们还是会一起弹琴。马嘉祺弹左手,她弹右手,依旧那么天衣无缝的完美。
马嘉祺会揉揉她的头发,笑着夸她弹得真好。
她无助过。
但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想。
看不见又怎样。
马嘉祺看得到就好了。
只要有他在,她就是最幸福的。
他会在过马路的时候小心地拉住她的手,亦或是把她护在人行道内侧,帮她挡住外界的车流。
会在下雨的时候把伞都往她这边倾斜,哪怕雨水淋了他一身,哪怕她根本淋不到雨。
他感冒了三天。她对着他说了三天的对不起。
他把日记记在本子上。很认真的看着她,说如果把她忘了,看一看日记本就能想起来了。
她笑,问他,忘得掉吗?
他笑,忘不掉。
她记得校运动会那天,马嘉祺摔倒了。
鲜血顺着膝盖磕破的伤口往下流,视线所及都让人惊心触目。
她急得哭,医务室的老师却看不见她。马嘉祺却忍着痛勾勾唇角:傻子,不疼。
然后,他自己慢慢站起来,伸手排干净身上的土。血液顺着精细的小腿往下流,血红的印子烙在腿上。
风毫不留情地刮在伤口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他没有停下。一步一步走地坚定又倔强,是为了让她看见,真的不疼。
他不让她碰他。只要许若词一靠近,他就会挥着手说别动别动我自己可以。
她有点受伤,也不明白他的倔强。
是了。
少年心中孤勇倨傲,如何舍得让她知道真相。
那天之后,她不敢靠近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马嘉祺每次都会放慢脚步,故意和她缩小二人的差距,却从不碰她。
两个人,彼此接近,却又相隔甚远。
她想,也许是他厌烦了。
可他还是温柔照旧。会帮她摆好餐具,会带她去琴房,会和她在一起。
马嘉祺笑。她也跟着笑。
他带她回家,帮她找好换洗衣服,在她睡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被角掖好。每天晚上都有定时的闹钟,爬起来之后就去客房检查这丫头有没有蹬被子。
自然,马嘉祺的人气在R大从未消减。有女生接近他,她就会像护食一样急匆匆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马嘉祺笑笑,慢慢起身,冲着那个女生说: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许若词觉得很幼稚。
让她脸红到无敌自容的幼稚。
放学,马嘉祺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她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着一天看见的事。
夕阳很好看,晚霞很美,风很轻柔。
马嘉祺带着微笑慢慢听,她慢慢讲。
“马嘉祺,为什么不骑上自行车?”
她突然醒悟,这几天马嘉祺好像都是推着自行车走的。停止了自己无休止的自言自语,她偏头看向马嘉祺。
他依旧笑着,暖橙的光撒在他侧脸,精致绝美的轮廓还是十分让人心动。
他的视线锁在路面上,推着自行车的手纤长好看。没有应答。
“马嘉祺?”
她蹙眉,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的视线仍停留在地面上。没有惊起片刻的涟漪,平平淡淡,似是似非的不经波澜。
她突然想起来这几天马嘉祺的奇怪。
下了课,他站在教室门口等了许久才离开。
食堂,踌躇在柜台口却忘了打第二份饭。
他一个人在课上发愣,老师讲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在琴房弹琴,他还是只用左手弹和旋,看着右手空缺的部位发愣。
她弹毕,到了两个人合奏的部分,他却还在出神。
他们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他晚上在按掉闹钟后不知所措,出了房间漫无目的的兜转一圈,再坐在窗边呆呆等到天明。
有的时候他会四处张望,她明明就站在他身旁。她就轻轻拉住他的衣角,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反应。找寻着什么,却无功而返。丧气地把头低下,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有的时候她走在他前面,他却会突然顿住步子,愣愣的往后看着走过的路。目光有些涣散,四处打量了一遭,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找寻什么一样。
她停下脚步。
马嘉祺推着车往前走。经过她的那一刻,唇角温柔的笑显得有些僵硬。
他的背影瘦削高挑,仍是她最爱的样子。
那一刻,她觉得世界有些扭曲和昏暗。原本满满当当的心突然空缺了,那些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孤独和悲戚腾空而上,把她推进那条冰冷溯回的河。
他看不见她了。
他也会忘了她吗?
她停在原地,看着马嘉祺离开。
谁都可以。
谁都可以看不见她。
但马嘉祺不行。
她默默擦掉快要溢出的泪,模糊一片的视线,再也看不见那个少年的身影。
两个女学生从她身边经过。短发女生拉着马尾女生的手,两个人说说笑笑。
“诶,A班的马嘉祺学长真帅啊。”
“帅是帅…可是感觉精神有点问题。好久前就开始了,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啊吃饭啊…真挺可怕的。”
短发女生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么恐怖。”
两个人嬉笑的声音渐远,许若词许久才回过神来。
原来他一直承受的东西…远比儿女情长残酷。
这是现实。带着尖锐利刺的现实。
她慢慢走回了马嘉祺家。天已经黑透了,他正站在自己房间里,冲着雪白的墙发愣。
许若词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马嘉祺。”她说。
“你会不会忘了我?”
马嘉祺偏开视线,转身踱步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风声把她的话音冲散,终归于静。
马嘉祺把手靠在窗台上,头埋进臂弯里。
许若词走到他的书桌旁,试着拿起他的笔。
千斤重一般,她险些跌倒。
她双手握紧那支笔,歪歪扭扭在白纸上写下了一个“词”字。
他未曾看到,仍在窗边压抑着什么。
许若词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把纸举到他面前时,马嘉祺开了口。
“怎么办……”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一丝酸涩哽在喉头,压抑又难耐。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有些心疼,放下笔,想去触碰少年颤抖且弯曲着的背。
他的泪流进袖口,打湿了一片柔软的布料。
“你在吗……?”他带着一丝哭腔。
“你真的在吗?”
许若词的动作猛地顿住,不可抑制的泪流满面。
“在……马嘉祺……我在。”
马嘉祺抬起头,眼睛有些充血,泪痕布在脸上。
他扫视了房间一圈,扫过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却没有一丝停顿。最终,视线还是落在地板上。
“是我在自欺自瞒…还是你真的离开了?”
他轻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生硬戏谑的弧度,虎牙外露。
“我很累…不想再玩捉迷藏了。”
许若词愣住了。
“你知道我被那些风言风语缠了多久…”
“我不想再被当成怪物和神经病了。”
他的泪毫无征兆的落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落泪。
她颤着手,想靠近他。
刚要触到他的脸,却被他一句话定格在了原地。
“就这样吧…我想开始遗忘了。”
“请你藏起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顿了顿,左手颤抖着捂上胸口的位置,泪水顺着脸庞落下。通红的眼眶布满血丝,他艰难的、大口呼吸着。
心痛。
痛的快要死了。
“若词…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记得你的名字。”
他颤抖着,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对着她不在的方向,咧开嘴笑。
很难看的笑。
她的心要碎了。
“请你离开吧。”
“离开我的生活。”
“我不欠你什么。”
他面向房间门口,把头垂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海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见他的神色。
许若词哭得有些窒息。她没有压抑自己的哭声,有些嘶哑的哭喊着他的名字。
“马嘉祺……马嘉祺……”
马嘉祺的手颤得厉害。
她停在房间门口,踌躇半晌。
片刻,她用尽了毕生力气回头看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马嘉祺。
对不起。
马嘉祺抬手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源于内心深处的冷颤抬眸,望向门口的方向。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
许若词的心跳漏了一拍。
马嘉祺久久地望着她。
她也久久地望着马嘉祺。
那是一种把全身的伤口撕裂、把你整个人洞穿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索瑟在一起。脸色煞白,眼底点点的星辰尽数破散细碎。颤抖的更加厉害。
她的泪已决堤,任千万蚂蚁把心扉啃食干净。
“对不起。”
“我会藏起来的。”
转身,离开。
那一夜,她在巷口哭的撕心裂肺。
马嘉祺躲在房间里,看着那张写着一个“词”字的纸,泪流满面。
看见了吗?
没有看见。/看见了吧。
还爱着吗?
不想了。/还爱着。
忘得掉吗?
……
他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一早,马嘉祺醒来,看着自己的泪痕诧异。
……怎么哭了。
他如常来到学校,坐在礼堂,看着空无一人的同桌位发愣。
走到琴房,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却不知右手为何会空缺着。
体育课,有女生来要他的联系方式,他终是犹豫了。
食堂,对桌空无一人,他却习惯性打了两人份的饭。
放学,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路上。
怎么会这样。
他有些反感这样奇怪的自己。
他最终决定把书摞在了空桌的位置,左右手一起放在琴键上,把微信给了那个紧张的女生。倒掉了那份多余的饭,跨上自行车,一路加速回了家。
平平无奇,却充实的一天。
他把作业放在桌上,视线不经意瞥到那张歪歪扭扭写着“词”字的纸。
犹豫片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有关那个字的线索。
罢了。
他把那张纸压在书桌下,不再去看。
……
忘得掉吗?
……忘得掉。
许若词看着他把书摞在桌子上,左右手开始灵活合奏,把微信给了别的女生。倒掉了第二份饭,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然后,慢慢后退,看着他的背影。
高挑,瘦削。
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他真的彻底忘了她。
没有人再看得见她。
她还是习惯性地跟在马嘉祺身后。陪着他完成作业,看着他把那张纸压在书桌下,看着他身边有了新的女孩陪。
在他身边滔滔不绝着一天发生的事,叮嘱他跑步要小心不要摔倒。像他们以前一样,她絮絮叨叨的讲,他温柔的笑着听。
只是那笑颜不是对她罢了。
年复一年。
许若词在马嘉祺搬家的前一天把他的日记本藏了起来。靠在墙角,她轻轻抚去了封皮上的细小灰尘。
2017年,7月。
我和若词在一起了。
她是个很温柔美好的女孩。
我好喜欢她。
……
2018年,7月。
别人看不见她了。
她在哭,我抱住她,她抖得很厉害。
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会陪着你。
……
2018年,8月。
有关若词的一切都在消失。
她的家人…她的钢琴。我不想告诉她。
母亲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
我说怎么了,她有些犹豫。
……
2018年,9月。
母亲问我,是不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若词听见了。她应该很伤心。
不过没关系的。
我会陪着她。
……
2018年,10月。
别人都看不见她了。
今天她故意躲起来,找不到她,我害怕到浑身都在抖。
我怕看不见她。
……
2019年,6月。
我碰不到她了。
这算是恶化吗…?
没办法再帮她盖好被子,只能一遍遍叮嘱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今天运动会,她想扶我,被我拒绝了。
不能让她知道。
……
2019年,8月。
我听到了。
那些偏执的言论。
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
2019年,8月。
故意和她拉开距离走。
为什么会碰不到她。
……
2019年,9月。
有点累。
压力好大。
感觉忘了很多事。
……
2019年,10月。
她越来越淡了。
听不到她说话,只能模糊看到她的影子。
我很着急。却无能为力。
怎么办……不能让她知道。
……
2019年,12月。
我彻底看不到她了。
但她还在……我有这种感觉。
想让她安心。想让她知道我在。
可是我要怎么办。
……
2020年,1月。
我忘了她的名字。
翻了日记本很久,才找到那熟悉的两个字。
“若词”
她姓什么?我记不清了。
看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可她一定还在。
可是我好累。
我不想再被当成疯子了。
……
2020年,2月。
我让她走。
好难过。
我好累。
好难过。
好难过。
对不起。
……
日记戛然而止。
许若词靠在墙上,哭到颤抖。
他毕了业,离开了这里。学校也拆迁了。
原本的老校旧址变成了一条小吃街,有家咖啡店正对着三年前马嘉祺走过许多遍的回家的路。
马嘉祺出道了。成了炙手可热的歌手和演员,独占娱乐圈的半边天。
他离开了。
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过去。
多少人爱他,他又值得被多少人爱。
许若词没有离开。只是每天坐在咖啡店里,盼着。
她在小店的电视里看见了马嘉祺的采访。记者问,你谈过恋爱吗?
他笑,当然。
那么,你的初恋是谁呢?
马嘉祺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紧蹙。气氛一时凝结,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想。
片刻,又释然的笑了。
“……不记得了。”
……
忘得掉吗?
忘得掉。
少年的身影,她再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