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笔落下整张卷子最后一题，慕楠轻轻打了个响指，右手无意识地转起了笔，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或许是转笔的动静太大，他察觉到同桌也顿下笔，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慕楠眨了眨眼，扯下一张草稿纸，不怀好意地勾起一抹笑。随后，边奕就收到了隔壁那位不好好学习还爱搞事情的小纸条。
慕楠：帅哥，晚上有约吗？
边奕：“……”
慕楠低着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传递过来的白眼，强行忍住笑。几秒之后，那张熟悉的纸条被塞了回来，上面留下了另一种字迹。
边奕：小哥哥，手真好看。
慕楠：“？？？”
他飞速地写下了一行字，又粗暴地塞了过去，然后悄悄来回了好几趟。晚自习搞小动作，简直是带坏校草的标准作派。
慕楠：告诉我你的年级第一是假的，什么破理解能力，答非所问还欲擒故纵！
边奕：不好意思，刚开始注意力全放在小哥哥的手上了。
慕楠：……你闭嘴。
边奕：哦，你问我今晚有没有安排啊。
慕楠：自己说吧，你瞎还是我瞎。
边奕：我瞎我瞎，这样吧，别人问的话就有，你问的话就没有。
看到这句话，慕楠愣了愣神，明明是一句充满调侃意味的玩笑话，但他下意识地转了个心眼儿，曲解着读出来还莫名有种暧昧的味道。
“我靠，我疯了？”慕楠回过神来，纳闷地想。在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先行一步写了一句话，果断地把纸条伸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对方收到纸条的时候，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
刚刚写什么了？
慕楠想起来的时候，自己也一瞬间僵了，他突然不敢打探旁边那位的目光，无论是询问还是质疑，也来不及理会弥散开来的尴尬，唯一的愿望是能回到几秒之前把自己作死的手卸下来。
此时，旁边那位收到纸条的人，表情有一丝微妙地盯着最后一行字，双手僵硬得有点无处安放。
慕楠：嗯？在你眼里，我已经不是别人了吗？
边奕：“……”
“我要是真接了，疯的那个是不是我？”边奕在风中凌乱地想，双唇微抿。更诡异的是，这一瞬间升腾上来的情绪中，除了尴尬，竟然隐隐有些焦急，仿佛在催促他回答一样，于是这张好看的脸就像路灯一样，忽明忽暗，一言难尽。
内心越是波涛汹涌，就越需要表现得波澜不惊……良久，他落下几个字，看似淡然地递了过来，转而又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卷子。
边奕：小哥哥，你现在坐的位置，是我同桌的专属位置。
看到这，慕楠突然笑了，先前的尴尬在这一秒烟消云散，他释然地抬起笔，眼疾手快地传了过去。边奕一边低着头忍笑，一边快速地回复。
慕楠：你同桌的这位帅哥想委婉地蹭一顿夜宵，可以不靠支付宝靠脸吃饭吗，不可以的话，靠一靠“同桌”这个尊贵身份也可以。
边奕：我觉得勉强可以靠脸，加上手和腿就更足够了。
慕楠：你这痞里痞气的听着咋那么像贩卖牲口的屠户呢？
边奕：不闹了，带你吃夜宵。
慕楠：跪谢金主爸爸。
边奕：不用客气儿子。
慕楠：……
下了晚自习，两人勾肩搭背，你一言我一语地晃到了教工食堂门口，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纸条的乌龙事件，看上去从未发生，却被埋藏在心底，不留痕迹地产生了一些变化。
这个点来排队的人果然寥寥无几，没一会儿就端了两份热腾腾的夜宵，边奕手里抓着份肉夹馍，慕楠端着一份烤冷面，不紧不慢地咀嚼着，一边悠闲地享受一边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身旁咫尺之间的距离传来一阵肉香，慕楠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嗅觉飘移，愣愣地看着边奕的肉夹馍，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边奕感受到旁边这位炽热的视线，挑起了高高的眉，有点想笑。
边奕把手里的半块肉夹馍递过去，玩味地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眼神戏谑：“小狼崽子，赏你几口？”
“滚，”慕楠瞪了他一眼，又眼睁睁看着伸过来的食物，内心出现了一丝挣扎，下一秒他就没脾气了，悻悻地接了过来。看着慕楠果断地在自己咬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毫不客气的牙印，边奕突然感觉到传纸条时的那种微妙突然又来了。他移开目光，沉默地走完了接下来的路。
寝室熄灯后，慕楠侧躺着，摸出自己的手机二号，插上耳机，随便选了一首歌，然后打开了社交软件。本来以为边奕只会用手机听听歌，没想到他竟然这时候还是在线状态。
慕楠来了兴致，给边奕发了条消息，过了一分钟，就收到了边奕的回复。
慕楠：帅哥，在干嘛呢。
边奕：听歌，有事？
慕楠：……
慕楠：没事不能找你么？那我滚了。
边奕：……给我滚回来。
边奕：来自网易云音乐的分享：《搁浅》
慕楠打开网易云，又切换到了《搁浅》，缓慢而极为熟悉的钢琴前奏响起：“久未放晴的天空，依旧留着你的笑容；风筝在阴天搁浅，想念还在等待救援……”
他突然想到边奕“一路向北”的网名，在搜索栏里搜了搜，却发现没有这个用户了。慕楠心里疑惑：边奕不喜欢被人发现吗，这么快就改了？不过他也没问，不管对方是出于何意，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又听了一会儿，浮躁的心绪莫名安宁下来。慕楠直起身来，盘腿靠在墙边又发出一条消息。
慕楠：你很喜欢杰伦的慢歌。
边奕：嗯，偏爱这一类，安静又干净。
“但其实会难受吧，”慕楠心想，“多干净啊，安静到伤情。”
他还想问问对方，喜欢这些歌，是因为时常从歌里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了吗。他有种直觉，对方心里装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但似乎并不明白倾诉的必要，于是选择闷在心里自行消化。
他的表面过于灿烂阳光，甚至让人习惯性地忽略了阳光下的黑影，让人凭空生出这个人内心十分纯粹而完美，连带着忽视了他本经历过的痛苦。
都是人，谁都有穿越暴风雨的时候。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怎么会如此专一地听这么多年的苦情歌。
慕楠敲下四个字，静静地躺在输入框。
“会孤独吗？”
慕楠有些焦躁地撩了把头发，愣神片刻又果断地删掉了这四个字，重新编辑了一条消息。
慕楠：你经常一个人听这些吗？
边奕：是啊。
慕楠：为什么？
边奕：单纯的喜欢需要理由吗？
慕楠：你其实……
边奕：嗯？
慕楠：噢没事。
边奕：什么？
慕楠：我就是想说，你其实，不用瞒我什么。
慕楠：想说的话，我一直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两边都没有新消息弹出来，默契地安静等待。慕楠的心突然跳得有点紊乱，生怕说错了什么，怕自己无意间触碰到对方不愿人知的底线。
又过了很久，慕楠的屏幕重新亮了起来，《搁浅》还在一遍遍地循环，寂静的夜里衬得格外大声。
边奕：在我眼里，有两种人。
慕楠：哦，同桌和其他人？
他想起纸条的事故，本来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此时的气氛，谁知道边奕下一秒就回复了，字里行间似乎没有带戏谑的语气。
边奕：对，也不全对。
慕楠：怎么说？
边奕：两种人，你和其他人。
第二天，两个人默契地顶着黑眼圈，若无其事地说起话，慕楠的桌上照旧多了一块巧克力和一盒热牛奶。谁也没有提昨晚的事，好像手机里的内容跟手机本身一样，只能小心地封存在黑夜里，成为暗自违规之下仓促遗留的秘密。
左希新任了他们班的体育委员。早读刚下课，他就兴冲冲地大步奔到讲台上，扯着嗓子大喊：“好消息！咱们学校的秋季运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最近我们需要准备两个事情，一个是参赛项目的报名，另一个是文娱委员何雨倩负责的开幕式筹备，大家积极配合，争取为我们班拔得头筹！”
左希声音本来并不大，但是音色洪厚，再加上情绪激动，一嗓子就把趴在桌上补觉的边奕和慕楠震得瞬间清醒。
“100米，跑不跑？”慕楠看着他，眸中含笑，等待一个回答。
“光跑不赌？”边奕反问，眼中射出审视的目光。
“那先说定了，等有了赌资再履行赌约，”慕楠笑意更深，半阖着眼偏向窗，一缕朝阳的余晖打在侧颜上，懒洋洋地说，“我再报个别的也成，你陪我吗？”
边奕挑起眉，勾起一抹笑，佯装拒绝道：“不陪。”
“这么绝情，”慕楠轻轻“啧”了一声，偏过头眯着眼直视他，“不陪就算了，不过拿不到第一，就别回来见我了。”
边奕笑了笑，用左手肘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他。
晚自习下课，边奕出了教室，双手倚在栏杆上，伸出一条长腿懒懒地搭在台子上。无论冷暖，倚栏杆往往都是最好的放空，不用刻意说什么，不用交代什么，不用思考教室里的题目和学校外的某些事故。他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恍然，又生出淡淡的愁绪和迷茫。
一个阴影落在身后，徐徐地靠近他。他收起所有的防守，表情一如往常，余光里瞥见慕楠也靠着栏杆望着前方，高高挽起的校服袖子露出白皙有劲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栏杆上，青筋和锋利的线条时隐时现。
“晚自习下课跑步吗。”慕楠收回视线看着他，开口道。
“可以。”边奕笑道。
于是，夜里操场昏暗的灯光下，两个高挑矫健的身影并行奔跑，时不时聊起来的三言两语散落在风中，跑到第四圈的时候，渐渐出了一层薄汗，谁都没有要减速或者停下休息的意思。
等到第七圈，两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面颊泛上一层不正常的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滴落在操场上。慕楠和边奕相视一笑，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两人似乎都有点意犹未尽。
“还行吗。”慕楠直起身子，把自己喝过半瓶的水递给他，边奕半坐在草地上，想也没想直接抓过来饮了一大口。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边奕缓了缓，抬手擦了下额间的汗水，笑道，“再来几圈吗，要不要我背你啊？”
慕楠笑着摆摆手，状似求饶地道：“今天不跑了，明天再来。”
操场到宿舍路程并不很远，却有好几条路，除了两条大道，还有一个广为校友知的神秘地带，叫做“松林坡”。这个名字由来已久，也并不会看到成片的松林，但确实有树有坡，还有一条蜿蜒的石头小路。
月黑风高，老师平常不会走这条路，所以勉强算是个法外之地。松林坡也算是见证了许多情侣的起承转合，几乎每一个朝阳中学的人提到初恋时，都避无可避地提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太晚了，走在路上碰到熟人或者老师的概率太大，慕楠和边奕果断选择了松林坡，两人相对无言。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响声、少数昆虫的鸣叫和踩在落叶上的嘎吱声，已经几近于万籁俱寂了。
又回到了夜晚。白日里悉心掩埋的焦躁情绪卷土重来，一瞬间，无处安放的冲动让慕楠突然想开口说点什么，他想问问边奕那条消息的欲言又止，以及倚栏杆时他眸子里闪现的那些暗流涌动的复杂神色。
“你谈过恋爱吗？”慕楠的发问显得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明显感觉到旁边的人情绪一瞬间绷紧又松开。他故意放慢了步伐，给予对方足够长的准备时间，来一场交心的坦白。
边奕沉默了很久，久到慕楠以为他要放弃开口的时候，边奕停下前行的脚步，微皱着眉，望向慕楠的双眼漂亮又坚定，起落了多种复杂情绪，却没有丝毫反感。他终于点头承认：“嗯，谈过。”
慕楠紧张的情绪骤然放松，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什么时候的事？”
“初三的暑假。”边奕回答，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分手？”慕楠直觉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听到这个问题时，边奕的情绪变化很大。
不过一直到小路尽头，边奕都没有再开口。慕楠突然很想伸手拍拍他的肩，或者勾勾手指，安抚一下他，又怕激怒他，于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陪他一同沉默。
快走到宿舍的时候，边奕突然说：“下次，等我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慕楠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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