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小红醒来的那天，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苍白的灯泡晃着惺忪的眼眸，一双又一双闪着萤光的眸子携来大片大片的悲伤，宛若一条汹涌澎湃而布满重重荆棘的惊天骇浪，沉沉地压着她单薄的脊梁骨，只默默合上纤长的睫毛，一言不发地听着外界喧嚣的吵闹。

合着自责、迁怒、愧疚与恨铁不成钢的不平，来自亲友的一声压着一声的质疑与不敢相信的问语不停地打着她的耳道，振动的鼓膜连接着敏感的耳神经，隐隐地产生细细碎碎的疼痛，牵连着脆弱的心脏，她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却像是破旧不堪的手风琴，呼呼的寒风卷着干燥的氧气在本就残破的肺部发出阵阵难听的悲鸣。

“呼哧——呼哧——”

少女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脖颈，连着一串不止的颤抖反应，失神地感受着指尖上凹凸不平的痕迹。

虽然，她好像失败了……

……

凌晨两点三十八。

藏在夜色深处的黑色眼瞳盯着病床旁放置的手机显示屏上白花花的一串数字许久，少女的脸上毫无表情。

连日来的沉重的担子压着心头，就连在偶尔不可抑制的睡意牵扯下禁不住地睡眠也依稀带着梦中面目可憎的人群闹意戳在她心房，紧紧地，反让那扯不去的抵触抓着她的眼皮，只一双空洞无物的眸子愣愣地放在充血的眼白上，恍若无用之物。

紧了紧手里的握着的被子，回过神，不经意地瞥向已至夜色的窗景。

黑压压的，仅有的几束夜灯也在夜雨的侵蚀下埋在茫茫的雨幕后，默不作声地，透不过半点。

“滴答——滴答——”

她在心底默默数着雨声。

幽寂的朦胧中依稀晃着几道或深或浅的光影，她望着缥缈的远方，像是漂泊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疲惫地寻找着藏在水雾中灯塔的迷失者，望着被她过得一塌糊涂的日子与那不知如何下脚的未知人生，沉默如深渊的死谭，激不起丝毫涟漪。

其实，她本不该如此的。

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奔走在青春的怀抱中，踏着蹒跚的步履，从青涩懵懂的少年步入成熟而富有挑战性的社会，成为一个平平无奇的庸人或是一番成就的精英，哪怕是热爱生活的贫苦者，也不至于混到她这样拐了不知多少个歧路而至于乱七八糟又惹人嫌的地步，总之她觉得这样的青春对她真的讨厌又难堪极了。

以至于这样糟糕的结局，对于一个像小红这样尚且单纯的少年人而言，无非是沉重的学业，压抑的家庭环境，同龄人间的难堪话语，以及——无法理解下禁锢的孤僻。

是的，很不巧的，对于单亲家庭下疏于照顾的敏感自卑的孩子而言，这样的伤害一瞬间将她推向了一条不归路，虽然在陌路的归途尚未闭合的侥幸下，勉强夺回一条迷茫的生魂，却如垂垂老者一般，打不起半点兴趣。

医院的生活本就没什么趣味可言，身边又只一群年纪大得只一心看报纸或晒太阳的老年、中年人，以至于未眠时，望着窗景发愣的时日反而多了起来，她望着望着，心神恍惚得感受不到岁月流逝般。

……

小明来的那天，天色明朗，万物复苏，天地间一派生机勃勃的鲜绿，就连冷冰冰的医院白也透出几分暖意，除了……邻座的少女。

开朗的少年沐浴在暖和明媚的高阳下，坐在白净的病床上与他身旁的母亲说着些不置可否的俏皮话，余光却仍忍不住瞥了眼邻床垂眸看书的少女。

他知道这有些失礼，但自打他到这后便没见过她和什么人说过话，哪怕她家人来探望她，她似乎也总是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而那双暗沉眸子更透着些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压抑。

为什么呢？——少年有些心不在焉。

……

大概三四天吧，他又看到她的家人来探望她，奇怪的是，他们还带了个很奇怪的人，说什么是远方亲戚刚赶回来，还借机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虽然少女始终面部表情……

他实在好奇极了，却又怕有些尴尬地戳了她伤疤，唇瓣动了动，仍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选择的路错了，因为这个选择，你踏上一条无可回头的悲剧，你要怎么办？”少女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白色病房中响起，或许因为许久未曾言语的关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而干涩。

少年惊讶地回过头，只发现少女已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让他不住联想到步行荒漠的逃荒者望着炎热干燥的沙漠时绝望的悲切，然而枯萎的灵魂扎根在贫瘠的土壤上，无以温暖与水的滋养，却以孤寂以伤，又怎能生出枝，抽出芽？

少年沉默了许久，她也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一般，分明是望着他，却又好像不是。

“……我想，我会开出一条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无论悲剧与否。”他闷着声，错开与她对视的眸子。

“是吗。”

……

那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少年身侧的床来了新邻居，是个胖胖的男孩，一点也不奇怪。

作者的话：

途游小姐我不得不说，话本的旁白为什么没办法分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