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无影 心本向恶

常年妖雾弥漫的义城里死气沉沉，正是朦胧的傍晚时分，橙红的霞光染透迷离妖雾，轻轻投入那间安静的义庄，打在一名墨蓝衣衫的少年侧脸，可这温暖却未能柔化这少年眉宇间半分戾气，少年斜斜倚着一具漆黑的棺材，身旁零零散散躺了好几个酒坛，空气中飘弥着甜腻腻的酒香。

他半仰头，灌下半坛子酒，“晓道长，这糯米酒可甜，你尝不到，可惜了。”

薛洋的眸子染上醉意，话语开始断断续续，“阿箐那小瞎子，你那么……嗝……宝贝她……”

“你说我恶心……呵，我是恶心……没有道长你那般两袖清风……”

“我就是罪大恶极……明月清风的晓道长怎会……俯身与我这等人……同流合污呢……”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两手撑在棺沿上，兴许是坐的太久，腿压得有些麻，他差一点滑下去，十指牢牢扣住棺材边沿，俯身望向那个苍白的男子，晓星尘双目以一条雪白的绢带绑好，眼窝处深深陷下去，唇瓣干枯，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他的神情平和，似乎只是沉沉睡着了，还会在清晨时分醒来，笑着说一句，“早啊。”

薛洋支起脑袋，声音低低的，“晓星尘，你已经和我一样脏了呀……”

“等我拼凑修复起你那糨糊也粘不起的魂魄……去把小瞎子找回来……还是……在一起……”

“晓星尘！”他的声音猛地拔高，近乎是咬牙切齿，可是声音却微微颤抖，“别以为一死就能了之……我说过了……咱们走着瞧！”

他又坐回原地，喝尽那坛酒，许是酒意上涌，脸颊上泛起浅浅粉黛，“道长……你可真狠啊……”

“糯米酒……是甜的……芝麻汤圆……是甜的……苹果……也是甜的……唯独你那一剑……是疼的……是苦的……”

“我只是……想吃那一盘……点心而已……”

一股辛辣的酒气冲上脑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神志渐渐沉溺，他朦朦胧胧间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站立在他面前几丈远，身影俊秀挺拔，臂弯里的雪白拂尘随风而动，墨发飞扬之际可以窥见明光闪烁，如同坠世之神般耀眼，明媚了着鬼气森森的林子。

晓星尘未系白绢带，薛洋伸出右手去触碰那背影，想去摸那洁白的衣袍，想去抚那翻飞的衣袂，可是那身影却越行越远，没入那黑暗林子外的白光里。

薛洋从不愿去看宋子琛那双眼睛，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起，想起那个浅浅微笑的白衣男子，他到底有多少年未看见那位双眸清亮的晓星尘了……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道长……”薛洋哑声唤道。

可晓星尘步伐沉稳，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从前是，现在是，梦里……也是，拥有那么一双如银河般璀璨纯粹的眸子，晓星尘大抵是觉得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吧。

“你从来都不看我一眼……从来都是……”

薛洋的梦很混乱，他看到雪亮的剑光划破暗沉的浓雾，映亮了他那双永远笑意盈盈的眸子，如同刹那的极光，灼痛了他的眼，薛洋看见尘土飞扬，看见白衣染血，看那身影跪跌，听那长剑坠地，薛洋这辈子最不想也不愿承认的事实愈发清晰——他后悔了。

哈哈哈，十恶不赦的夔州恶霸薛洋后悔了，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啊……

“你既不说，我便不问，即便是我，有些事，也不愿他人问起。”

“你一开口我就笑，你一笑剑就不稳了。”

“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溺于过去了。”

“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薛洋嗤笑一声，“晓星尘，你说的那般轻巧……但你可知……断指有多疼？”

“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多少都抵不过。”

“常家五十余口，怎抵我一根小指？”

“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疼？”

酒坛“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薛洋满身酒气，像烂泥一般瘫软在棺材旁，长长的眼睫扫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只有在此时，他的戾气才消散些许，依稀可见那个天真少年郎的影子，他的衣袂与尘土混杂在一起，他根本无暇顾及。

一夜寒凉，第二日薛洋醒来后仍旧是一副笑脸，他盯着晓星尘看了一会，拿起霜华，“道长，我要出一趟远门，等我回来。”

他迈步跨过门槛，左手紧紧攥着那颗晓星尘留给他最后的糖果，一袭墨衣缓缓没入小道尽头，明晨缓缓降临，却温暖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晓星尘，你说挖眼和断指哪个更疼呢？”

“常平，凌迟……你可还满意？”

恶人，说的可不就是我？

我薛洋若是不十恶不赦，便不是薛洋了。

清风明月……只愿下辈子……不入世……不相逢……不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