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岁月空惆怅

楔子

你就是我的一场梦，梦醒终究心痛。我长大了，你看见了吗？

一群大人正调侃一个男孩：“嘿，你这样凶，小心以后讨不到老婆。”“长大了就孤零零一个人呗，没有人要他哈哈哈。”男孩不服气地拍开那摸着他的头的手，说：“哼，就是凶你们怎么样！谁也别想欺负我妹妹！”

一、

一日，我下了学堂，父亲突然托人送信过来，里面只写了一句话：三日后，你要嫁人。

民国二十年，新旧派思想互相冲击，西方文化大量引入中国。在这么个动荡的岁月，父亲执拗地送我去法国读书。他说，女儿家也可以出去见识一番。可是今日我竟不敢相信，父亲还存有这保守的旧观念，竟然要给我包办婚姻。

回到府内，我的丫鬟跟我说：“小姐，您看见了吧。老爷要给您张罗婚事，现在府上都忙着贴喜字呢。”本来就够烦躁的我看到张灯结彩的府邸，骂道：“去去去，小丫头别乱说话。”丫鬟没有怕我，捂着嘴笑：“小姐可别害羞，听说新姑爷是个一表人才呢。”我用手戳着她脑门，说道：“有空说闲话，不如赶紧去给我准备点心。”

“是，小姐。”丫鬟退下了。

我觉得这件事太突然了，得等父亲回来问问。我寻思着，回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丫鬟捧着些吃食过来，她笑着说：“小姐，您的学友来了。”

她说的是我那在法国认识的闺中好友，也是个中国人。后来一起回了国，又在同一个学堂上学，关系更好了一步。凑巧的是，我父亲和她父亲也是好友，不过已好多年没见面了。

陆家小姐陆婉容，正亭亭玉立，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回到这里，依旧有那么多人甘愿拜在她石榴裙下。婉容今日穿了一条葡萄纹秋香绿旗袍，领缘是白色蕾丝边，整了个时髦的卷发，既传统又时尚。

我拉着婉容，关上房门，问：“婉容，你知道了吗？”婉容微笑：“你要成亲了？今日报纸都登了。”

说着，她从身后抽出一张报纸。我连忙打开一看，只写了林府千金三日后成亲，新郎是谁却没写。我叹了口气：“我知道父母之命难以抗拒，只是不知道这将要嫁的人是谁。”

“报纸不登是为了保密，到时婚礼现场记者是不给进的。你想知道你要嫁给谁吗？你要嫁的人家世雄厚，是军阀之子。他七岁能写诗，十一岁出国游学......”听着她说了一大堆，我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我说：“是他吗？”

婉容捏捏我的脸颊肉，说：“你猜猜呀。”

我大喜，突然对这场婚事有了期待。如果是嫁给他，我就心甘情愿应下这婚事。

二、

成亲当日，我迷迷糊糊地被人拉了起床。时辰尚早，旁边已经站着几个徐娘。其中一个说：“小姐醒来了，赶紧给小姐梳妆打扮。”

弄好一切后，我才彻底清醒过来。往镜子里一照，我穿着一套白色婚纱。

“你父亲特地从法国加急运过来的一套婚纱。”

听到这声音，我才发现婉容站在我房门看着我。她握起我的手，说：“我希望你能幸福。”她皱着眉头，眼泪流下来。我抹去她的泪水，说：“别哭了，我要嫁给他了，我很开心。”

我低下头，脸上泛起一片红。从今天开始，我即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从此以后我们会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会为他生儿育女。想想都心跳不已，脸忍不住就红了。

丫鬟走进来，说：“新姑爷到了，客人也到了。”

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客人要先闹了洞房，新郎要为新娘穿了婚鞋才出去敬酒。

但是我等不及了，提起裙摆就走出去。我到了大堂，客人们早就在了。下人们撒起彩纸，那彩纸如同被剪碎的长虹纷纷飘落。我没看见新郎，我问父亲：“新郎呢？”父亲脸色不太好，没有直视我，眼神看着外面说：“在花园。”

我走到花园，发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我走到他前面，发现他竟然是城里司令的公子，不是我想嫁的人。我问他：“新郎怎么是你？”

那新郎手里把玩着鼻壶，不屑地说：“我也不想娶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在骗你，你要嫁的人是我。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天真。”

我顿时感到呼吸不过来，像是海上的一叶孤舟，漂浮着漂浮着突然有一个浪拍过来，沉了。羞耻，愤怒，悲伤一下子全涌上来，我冲出那困兽的牢笼，在此之前我还把它称作家。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

三、

我跑出大门，在街上一直跑一直跑，我只想逃离。

我跌倒在地，泥沙沾污了洁白的裙摆。眼泪流了满面，散乱的头发有些被泪水糊在脸上。我嚎啕大哭，怎么一瞬间我所期待的成了泡沫。一双白色高跟鞋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一个身影背着阳光。我看不清，我只觉得着阳光太刺眼。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是婉容的声音。

婉容蹲下来，拨开我粘在脸上的头发，给我挽到耳后。她说：“你父亲几日前请我去找你，让我撒一个谎。再过不久这城就要被攻陷了，你父亲希望你能赶紧找到夫家给你庇护，所以他匆忙去求了司令应允这个婚事。我知道你喜欢大帅家的公子，可是你不可能嫁给他了。”

“为什么？”

“你那心上人在法国就已经加入了革命组织，和他父亲背道而驰。你要知道他父亲残虐无人性，所以他所在的革命军前些日子就被剿灭了，无一生还。是我不好，我瞒了你。虽然这个人是个纨绔公子，但是他的家世能护你安全。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们都想你能在这乱世中平安。”

所有人都瞒着我，让我空欢喜一场。

只记得泪不断涌出，记忆也不断涌出。

那一年我刚到法国，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因为太着迷了连图书馆关门了也不知道，管理员没有仔细检查清楚，我被锁在了里面。后来出现了一个少年，他递过来一个三明治，说：“我经常忘记闭馆时间被关过这里几次，所以我备了三明治在这里，你吃吧。”一整晚我们聊了浪漫的法国风情，聊了学校的趣事，聊了喜欢的书籍。半夜的时候图书馆管理员看见这里亮着灯才发现的我们。我们认识了，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住对门的大帅的大儿子，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只是后来大帅北伐他们全家都搬家了，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没想到能在千里以外的法国再一次遇见。

我们相知，相识，相爱。他在法国加入了一个革命的组织，我虽然不懂，但是我支持他。他说，总有一天中国会统一，中国人民会站起来的。

我们还去过英国游玩，我们一起参加了一个码头狂欢节，一起看了电影，一起去了一个有意思的蒙面舞会。那个舞会上大家都戴着面具男女各穿着一样的衣服一起入场，谁也不认得是谁，他却一眼看见我找到我。他说，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从英国回到法国后，我们都被学校植物学系的同学邀请去一个植物展。在那里，满是红色蔷薇的花墙旁边，他亲吻了我，他说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喘不过气来。明明在登上回国的船之前，他还在码头跟我告别，说等组织同意他回来了，等革命结束了他一定去我家提亲。我的心好痛，好像有只无形之手紧紧掐着。

婉容说：“我和他在同一个组织，这是他最后留给你的信”

——宛央卿卿如晤：

吾作此书时已回国，但仍有任务在身尚不能见汝。革命尚未成功，吾何以家为。吾至爱汝，吾勇于为革命就义，爱汝一念却使吾悲痛。如有一日吾成阴间一鬼，吾不忍见汝哭悲。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吾辈处今日之中国，不可见中国失去土地，失去民族，失去文化。所以吾投身革命，愿以己身蝼蚁般性命来搬动建设祖国统一之基石。吾牺牲百死而不辞，唯担忧汝以无侣悲。吾坚信终有一日中华将崛起，人民可以忘记吾之姓名但不可忘记中华之姓名。巾短情长，所未尽者万千。若吾为革命献身，望汝能嫁个好人家。牺牲吾身为天下谋永福，吾之幸也，汝其勿悲。

辛未年庚寅月某日手书。

四、

六岁的我拉着十岁的男孩的衣角，说：“哥哥，别听他们的。如果以后长大了你还没有娶妻，那么你娶我吧，我要嫁给你。”

他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好，等长大了我就娶你回家。”

梦醒，我恍惚地看着窗外的梧桐。又到秋天了，外头的梧桐叶都落了。我颤抖的手轻轻用麂皮布擦着相框，我和他在码头狂欢节的合影已经发黄了。相框映出我布满皱纹的面容，头发都已花白。

你看，战争已经结束了，新中国成立了，人民开始过上了好日子。我没有嫁与他人，孤单一人数载。说好的我只嫁给你，一定会做到的。

岁月空惆怅最新章节 下一章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