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入夜。

“苏兄。”帐外，萧景睿轻声唤道。

“景睿，进来吧。”梅长苏扬声应道，又对一边的飞流道：“飞流，去找你蔺晨哥哥玩会儿。”

“哦。”飞流看了眼萧景睿，又看了眼梅长苏，有些不情不愿地鼓了鼓腮帮子，出了帐去。

“景睿，来，坐吧。”梅长苏招呼着，一面为他斟上了热茶，一面含笑道：“我原也想着你会来找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苏兄，我。。。”萧景睿落座于他的身旁，看了看他依旧苍白的面色，垂首低声道：“我本来也不想现在来打扰苏兄，只是我心中实在乱得很。”

“无妨。”梅长苏温和道：“近来发生的事你也是头一回遇到，心绪难平亦是人之常情。”

“苏兄，此次蒙帅安排的任务因为我的原因没能妥善处理好，还带累苏兄孤身涉险前去救我。苏兄，我、是不是很没用？”萧景睿抬头望向梅长苏，苦恼怅然道：“这次被对方所俘，我本以为只要我拼住一口气，对方便是拿住了我也会毫无办法，却没想到，当我真正面对他们时，束手无策的却是我自己。”

“景睿，就这段日子的军中表现而言，你其实做得不错了。毕竟，你也是第一次亲临战场。很多事情，很多道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庞，梅长苏缓言安抚道：“此番被俘，你犹已尽力。所欠缺的是临阵对敌的经验。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相比，对郑泽峰、擎烈等人更要多费些思量。这样的对决或许只是一刻，便已决定胜负。谁能勘得人心，谁便更胜一筹。经此一事，相信你也有了更深的体会。此次虽马失前蹄，但倘若换个角度来看，这对你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萧景睿点了点头，想了想，忍不住又自嘲一笑道：“实不相瞒，过去我还常常笑话豫津，总觉得他整日地嘻嘻哈哈，像个孩子，处事不够成熟。却没想到，事到临头了，我却还不及他。”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豫津有他的特点，而你也有你的长处，无需妄自菲薄。若当真是籍籍无名之辈，又如何能登上琅琊榜。”梅长苏说着，面上露出笑容，又往他的杯盏之中续上了些热水。

“苏兄可别取笑我了。和苏兄这个琅琊榜首相比，景睿当真是难望项背了。”闻言，萧景睿的面上露出几分赧颜诚恳道，又道：“不瞒苏兄，当年、当年为了登上这琅琊榜，景睿也还是费了些心思的。那时说我太过刻意了，遥望苏兄这榜首，还、还心中有些不服呢。后来反观那时，自己那时终究是太年轻了。说到这'刻意'二字，倒实在是贴切得很。”

“这也无妨。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总会有不同的目标。你能上榜，便是有此实力。”梅长苏不甚在意地淡淡一笑。

“那么苏兄你呢？”萧景睿忽然看向梅长苏问道：“你又为何来这北境战场？”

“保家护国乃我大梁男儿志。”梅长苏挑眉，反问道：“难道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

“那么苏兄，你又为何会步步筹谋，帮助皇上洗雪当年的赤焰沉冤？”萧景睿又问道，并定定地看向梅长苏。

“对于林家旧案，如果我说是因为慕其威名、信其忠义，痛其遭遇呢？洗雪沉冤乃皇上心愿，作为谋士，我自当为其图之。况且，我也相信，天理昭昭！”梅长苏沉声应道。

“只是这样？”萧景睿道。

“你认为如何呢？”梅长苏再次反问道。

“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何当日大渝军营里擎烈又会将你认作故人？”说着，萧景睿略转过身，定定地看向梅长苏，目光中似带着几分急切，几分渴盼，几分恳求。

看着他这样的目光，梅长苏明知其意，心中竟是有些不忍拒绝，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我、我那日在你的营帐外，无意中听到了蒙帅他叫你'——小殊'。”

半晌，梅长苏听到萧景睿带着犹豫和忐忑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叹了口气，道：“景睿，我原觉得我的身份你不知道对你而言，或许更好。”

“你、果然、果然是林殊哥哥。”得到了他的默认，肯定了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心中所想，萧景睿喃喃道，看向梅长苏的目光似是恍惚又似恍然地感叹道：“勿怪乎你对那些事如此熟悉，难怪你会如此执着于雪冤。。。也难怪。。。其实我、我早该想到才是。”

“景睿，”梅长苏蹙眉道：“你我两家之事原系旧日恩怨，本不该牵扯上旁人。奈何，还是将你牵涉其中，还累令妹。。。实非我本心所愿。”

“绮儿。。是绮儿她命苦。。。”萧景睿叹了口气，又道：“生辰以后，谢府毁于一旦，绮儿难产而死。我的确心中对你有过怨怼。但我如我后来所言，我本无权去苛求每个人待我如我待他。况且，况且你不仅仅是梅长苏，你更是林殊啊。当日若是易地而处，我。。。”

“景睿，你一直都是个心地宽厚的孩子。”梅长苏叹道：“旧日种种本与你无关，这件事上，终究我还是我对你不住。”

萧景睿摇摇头道：“不，你只是那个揭开真相的人，你是梅长苏，我便无权责怪于你；而你是林殊，我便愈发没有怨怪你的理由。说到底，是谢家对不住林家。而林殊，并没有对不起萧景睿。”

时隔十多年，口中再次说着“林殊”二字，看着眼前这虽亦着军中常服，却已然容貌全非温淡浅笑的人，萧景睿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过去多少年午夜梦回时，林殊曾身着赤焰军服走入他的梦境，笑得那么明亮而张扬，那是他留给自己不灭的记忆和永远的怀念。而当他从母亲那里看到了谢玉的手书，看到了当年惨案的真相，他便再不敢梦到林殊，怕那个往日里笑得骄傲而明亮的兄长浑身浴血地来到自己的梦里，站在床前，用那双星辰般的眼眸悲愤失望地望着自己，而后越走越远。而这一刻，当记忆里的林殊与梅长苏叠合成一人，知道是他为林家雪冤复仇，他甚至觉得心中还有一些隐隐的庆幸，仿佛多时以来郁结在心中的块垒忽然间散了。

“那么，我是该叫你苏兄，还是林殊哥哥呢？”萧景睿问道。

“我的身份眼下还是不要公开的好。”梅长苏道。

“我明白了。不过，你回来了，真好！”萧景睿点点头，又正色道：“另外，苏兄，我还差你一句'谢谢。”

梅长苏温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