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阿苑阿晨爹爹，今日不过阴历六月初一，山间怎会下雪啊

白锦晨望了望洞府外的天色

仲夏的暑意还未褪去，山林上却突然狂风四起，漫天大雪簌簌飘落

白锦晨笑了笑，轻拍着阿苑的头道：

白锦晨是有故人要来了

颜澈从幽冥回来，直接去了云起山。

她一袭红裙出现在洞府门前的时候，白锦晨皱了眉

白锦晨你刚从地府回来?

白锦晨一身的阴冷血气。

他真身是上古神兽白虎，一向对气味非常敏感

颜澈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清澈的眼里此刻全是阴霾，好似在压抑着滔天怒火

白锦晨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白锦晨你气归气，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在气些什么，但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

白锦晨你若每次一生气便这样狂风大作漫天飘雪的，我这云起山上的生灵还活不活了……

颜澈说，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颜澈打断了白锦晨的唠叨

白锦晨阿澈……

白锦晨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他知道，依颜澈的性子，若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定不会罢休。可是自己瞒了她九百年的那些事情，她若是知道了，必然会难受的

白锦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澈是吗?

颜澈冷笑，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添了杯茶。

颜澈看来你的小梦离是不想要了

白锦晨你知道了?

白锦晨心下一惊，他知道颜澈迟早会发现，却没想到她发现得这样快

颜澈看见她在火车站台上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说来好笑，颜澈那会儿便觉得，这女子哭声雄厚有力，中气十足，怕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上她声称自己记忆全无，颜澈更是起了疑心，于是悄悄用灵力探了一下梦离的元神。

这一探，果然发现她体内有道封印，将她的元神灵力和记忆全部封锁，以至她看起来与常人无二，甚至她自己都未发现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而那道封印，是白虎神族独有的秘术

颜澈你手下精怪们的消息网那样灵通，定是一早便知道我要坐那班火车来这

颜澈你猜准了我不会狠心不管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所以把她带到那辆火车上，就等着我把她带回家，替你照看她，对吗?

白锦晨沉默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一个活了数千年老妖精的智商

也是，九百年没见了，就是白痴好歹也有点长进吧，他怎能还把她的智商拿以前的水准看待，真的是棋差一着啊棋差一着

颜澈你若是不把那些事情说出来，我可不敢保证她会怎样

白锦晨阿澈……你不会的

颜澈我就算不忍杀了她，你的封印我还是能打开的

颜澈想当年你学习那道秘术时在碧落山上拿山鸡练手，却把害得那些山鸡三个月没下蛋，没想到如今已经练得这般好了

白锦晨阿澈，你别唬我了，就算当初我练习之时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可这毕竟是我白虎族秘术，你怎会懂破解之法?

颜澈恩……一开始我的确不懂

颜澈狡黠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颜澈可是我三个月没有鸡蛋吃，实在是不高兴

颜澈师父见我不高兴，便连夜破解了山鸡身上的法术，又教与了我

颜澈师父怕你无地自容，便说不要与你说起这事儿，只管安心吃鸡蛋便可

白锦晨……

颜澈所以……我也是不想你觉得自己太蠢笨才瞒你到今天的

颜澈说着，无辜地眨了眨眼

白锦晨内心：我那样真诚地对待九卿，却还比不上一个要吃鸡蛋的丫头，终究是错付了……

颜澈让我想想，若是我给小阿离解开封印会怎么样?

颜澈娇笑着看了看白锦晨越来越难看的面色，假意起身

颜澈好了，我要去给小阿离施法，便不在这与你一个嘴上钉了钉子的人耗着了

白锦晨被她吓得面色一白，急忙拉住她

白锦晨祖宗，我都依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行不行?

闻言，颜澈的眼里重新染上深不见底的阴霾

颜澈凡界有个叫做王一博的凡人，与九卿长得一模一样。你山上的树精们说他是菩提子，有妖灵冒着被鉴灵抓去的风险也要在凡间对他动手，甚至，他可以看见隐身之下的鉴灵。

颜澈我去地府查了生死簿，簿上竟没有他的名字。我想，你应当知道这是为何

颜澈还有，九卿当年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颜澈这一切的一切，你全部都知道的，对吧?

白锦晨叹了口气，他原想着，等个几百年，等颜澈将九卿忘了，便不会再提及过往，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可是如今看来，他想错了，以颜澈对九卿的感情，哪怕是只有一丝能找到九卿的机会，她也断然不会放弃。

白锦晨的思绪飘回了九百年前，那天，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从睡梦中惊醒，便看见九卿满脸苍白地抱着颜澈，从无尽雪原徒步归来。他原是很开心的，以为时隔千年，终于与他二人重聚，一切便可回到从前，可谁知，那时的九卿，仙元散尽，早已是强弩之末

白锦晨那时，关于你是魔族余孽的流言四起，九卿猜到定有幕后主使，可是四处寻找也未能查到源头，更奇怪的是，一向看重天宫颜面的天君竟也从未出面制止这流言蜚语

颜澈你的意思是……幕后主使，是天君?

白锦晨这也只是我和九卿的猜测

白锦晨九卿知道，妖魔两界叛乱已尽，战神的大名一时风头无两，一向狭隘的天君为了防止他功高盖主，必定是要打压他的

白锦晨可他没想到，天君会拿你开刀

白锦晨你被押去无尽雪原的那天，你一直以为当时九卿重伤昏迷，所以未去送你。其实，他也去了

白锦晨他刚从昏迷中转醒便问我是几时了，我说，你已经被送去那了

白锦晨他便不顾一切地非要跟去，任谁也拦不住。天君眼线众多，他知道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陪你，便化作一颗菩提子，让北归的鸿雁将他衔进了无尽雪原

白锦晨落地，便成了棵菩提树，在无尽雪原上陪了你一千年

白锦晨一千年后，是无尽雪原千年一现的晴日，当年天君承诺，只要在这一天你能够活着出来，一切便可既往不咎。

白锦晨可是当时你的体质已经变得至阴至寒，受不得半点阳光，天一放晴，你的元神便会立刻四分五裂。

白锦晨九卿便将他所有的仙元都渡给了你，冰封住你的心脉，让你得以不死

白锦晨可是他自己，散尽仙元，加之当年重伤未愈便在无尽雪原受了千年的刻骨寒气，已是虚弱至极

白锦晨把你抱回碧落山，他的元神便已消耗殆尽，永远地变成一颗毫无灵识的菩提子

白锦晨我心下不忍，便把这菩提子投入了忘川，得忘川河水滋养，若是幸运，他还会有重生的机会

白锦晨你还不知道吧，他的真身，就是忘川河岸，那棵菩提树上，十万年结一颗的菩提子

白锦晨这就是为何，你口中说的王一博，和九卿生得一模一样，却是个毫无仙元的凡人。

白锦晨或者说，他根本不是凡人，是九卿转世重生所化，所以，根本不会出现在凡人的生死簿上

白锦晨一口气说完，才发现眼前的颜澈双目空洞，好像灵魂被人抽走

颜澈白锦晨，整整九百年，你瞒得我好苦……

颜澈我还以为……以为他是厌弃我了，才会一走了之

颜澈我还怪他，怪他抛弃我，明明当初说永远永远都会陪着我的是他，最后不告而别的也是他

颜澈你不晓得我有多怨他

颜澈既然最后要走，为什么当初要给我希望

颜澈我总是觉得自己可怜，在无尽雪原上巴巴地等了一千年也没能等到他来带我回家

颜澈好不容易出去了，他却抛下我不知去了哪里，整整九百年把仙山地府和凡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

颜澈我一直以为，他肯定是发现没有我的拖累，他过得可开心了，所以我出来了也不愿意来见我

颜澈我也猜测过那棵菩提会不会是他，可是又觉得自己痴心妄想，他可是九天之上功绩无双的战神，若是在无尽雪原那苦寒之地当一千年的菩提树，我都替他觉得委屈

颜澈他明明说好永远不会抛弃我，却在我被扔进无尽雪原里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曾来看我一次，多少次我都差点撑不下去，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他了。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出来见他，他却早就抛下我走了。你不知道，我就为这个怨恨了他整整九百年

颜澈可是……可是你告诉我，他的的确确就是什么都不要了，堂堂一个叱咤风云威震八荒的战神，变成一棵菩提树，在无尽雪原陪我这个六界唾骂的魔女幽禁了一千年

颜澈他把所有的仙元都给了我，就为了冰封我的心脉，保住我这条命，他自己却耗尽灵识只能变回真身沦落忘川

颜澈可是我干了什么?

颜澈他都这样了，把能给的全都了给我，连命都不假思索地双手奉上了

颜澈我竟然还生生怨恨了他九百年

白锦晨阿澈……

此时的颜澈不哭不闹，只是在这静静地陈述着，时不时还会发出自嘲的笑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颜澈你说，他这一生，我为他做了什么?

颜澈我只会不停地拖累他，给他惹麻烦，让他不得安宁

颜澈人人都唾弃我是魔族余孽，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

颜澈只有他，永远在我身前替我挡下一切苦难，实在挡不住的，便舍了命来陪我

颜澈可是我到底有什么好，他要这般不顾生死地护我周全?

颜澈我不过是个只会四处给他惹麻烦，高兴了便缠着他，不高兴了就咬牙恨他九百年的麻烦精

颜澈我根本不值得，不值得他把他的一切都捧在手心里给我

白锦晨阿澈

白锦晨你值得的

白锦晨在他遇见你之前

白锦晨我从未见他笑过

白锦晨你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在他心中都无法与你相比

白锦晨他执掌杀伐，也曾威严肃穆，冷若冰霜，可是他把整整一生的温柔和笑意都给了你

白锦晨为了你，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白锦晨所以，阿澈，答应我，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白锦晨因为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

良久，颜澈空洞的眼睛看向了白锦晨

颜澈我知道

颜澈我的命

颜澈是他给的

颜澈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颜澈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颜澈我会好好活下去

颜澈我不能让他，白白地在我身上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