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离别

缪渺九云，魂灯的三根灯芯都被点燃了。最后那根要在十二个时辰内点燃，不然……前功尽弃。天亮之前，我要走了。

他抬头看着她，面上浮出一丝笑，柔声道：

傅九云那好，今晚我做一顿烤全羊吧。别饿着肚子去。

她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颤抖，牵扯得整个身体都在疼痛。

先生活着的时候，曾给缪渺说过一个故事。有个人生来最怕鬼，整日躲在家中足不出户，请了武功好手替自己看门，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岂知被鬼听说了这个弱点，便伺机前来吓唬他，这人做了那么多准备，小心翼翼，最终却还是被鬼吓死。

先生说，你心中越怕什么，就越不要回避，孽债皆由心生，一切顺其自然方是正道。

只是那个时候她没能搞懂先生的意思，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结局渐渐明朗，她才知道自己心底最怕的东西是什么。

是离别。

她一直刻意回避，逼着自己冷了心肠面对所有人，愈刻意，结果愈是背道而驰。有意的冷落无情只能说明心灵上的软弱，最终放下一切爱上了，转眼又要离别，真心笑着的日子那么少。

这是咎由自取。

眉山君已经回去了，兴许是被傅九云赶回去的，缪渺记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听见他在嚷嚷。不知左紫辰和玄珠听到了什么，吃烤全羊的时候，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闷之极，连玄珠也少见地没有往左紫辰那里不停张望。

大家一起闷头吃羊肉，就着庄子里时不时飘来的

龙套哪个混账偷了我家的羊

这样的叫嚷声，一顿吃了半头羊。

傅九云在生病，吃完饭便进屋休息了。

缪渺蹲在水缸旁刷碗，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随口笑道：

玄珠没想到你真的偷了一只羊，庄子里骂了好久。

那人停在她身后，隔了半天，才低声道：

玄珠其实你不需要这样逼自己。

缪渺手里的碗差点儿砸在地上，跳着起身，愕然张大嘴瞪着面前的人，结结巴巴：

缪渺呃……你……你是和我说话？

玄珠会主动来找她说话，不亚于天下红雨。从记事开始，印象里玄珠对她永远只有两个表情：仇恨和冷笑。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神色里甚至带了一丝悲戚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玄珠皱了皱眉头，淡道：

玄珠那个窝囊仙人……都告诉我们了。你已经为大燕做了那么多事，不用再继续下去。你要知道，没人会领你的情，世人大都自私冷酷，只想着自己的好处。

她会突然与自己讲这些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缪渺老半天才合上嘴：

缪渺你确定是在和我说话？

玄珠冷笑起来——果然还是冷笑适合她——她眼神有些复杂，曾经的鄙夷厌恶一点儿不少，可如今又多了一丝怜悯和温柔，低声道：

玄珠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以前我成日盼着你死，现在你真的要死了，我又想你还是活下去的好。不是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了吗？和他一起过下去吧！你救过我两次，这个人情，我必然还你。

缪渺默然半晌，突然苦笑：

缪渺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还人情，你肯安安分分就很好了。

玄珠转身便走，徒留一丝残音：

玄珠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保重。我会每天和老天爷祈祷，下辈子再也不要和你遇上。

缪渺愕然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冲动：

缪渺玄珠！

她没有回头，只停了一下，隐隐约约似是在叹息：

玄珠那天你和我说的……人要长大一些……我一直被困着，想不到从茧子里出去，第一次长出翅膀，又要被剪断……

缪渺玄珠，你在说什么？

她回头，居然是笑着的，再没有刻骨的嫉恨，亦没有难看的嘲讽。

玄珠我还是很讨厌大燕国，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帝姬，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没有你那种抱负。像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呢？

她走了，不管缪渺在后面奇怪地叫了多少声，也没有再回头。

缪渺回到屋里，傅九云已经睡下了，大约还未睡熟，听见脚步声便慢慢睁开眼。案上烛火跳跃，他眼里仿佛藏了两颗星子，亮得可喜。

她拢了拢被角，朝他微微一笑：

缪渺怎么还不睡？我陪着呢。

傅九云环住她的腰身，脑袋枕在她腿上，难得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傅九云再等等……等等再睡。我看着你。

缪渺握住他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心里期盼他可以像从前那样用力抱住她，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那样的拥抱。可是他虚弱得手指都没力气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也会被风寒打倒。

缪渺我很少和你说先生的事吧？

她低低说着，

缪渺魂灯的事是先生告诉我的。不过他到死都在后悔，不该和我说这些。

傅九云垂下长睫，只嗯了一声。

缪渺他那时候怕覃川轻生，所以寻了魂灯的事给我让我带着她活下去。

缪渺顿了一下，

缪渺点魂灯需要无比强大的勇气与意志力，他觉得我必然不成。

缪渺可你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她的目光与他胶着，过了很久，才轻声说：

缪渺不，我的胆子也很小。至少，点魂灯的时候，有些人我不敢见。九云，就陪我到这里吧，后面让我自己来，你好好过下去。

傅九云笑得有些迷离：

傅九云找些美貌姑娘厮混，风流倜傥地过下去？也成。

缪渺呃……

缪渺一时无语。

傅九云当然是开玩笑。

傅九云对她眨眨眼，拍拍她的手，像安抚一只小动物，

傅九云要怎样，都依你。

缪渺将那些无用的眼泪用力压回去，她已经错过很多次离别，有意或者无意地回避。这一次，最后的那个人也要与她告别，再没有人陪着。她只有鼓足勇气去面对。

缪渺哎，过来一些。九云，我想看着你。

他凑过去，给了她一个轻柔若清风的吻，唇是微凉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