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灵鹿鸣（四）

无已鹿且生温来平和的，每日里静静地在恒水边饮水吃草，在恒山上悠哉地散步，我们从不会走出山林，更别说伤人。可是如今，他们都倒在血泊里，被人割下了鹿角，平静美好得恒水畔，只剩下望不到尽头的尸骨和鲜血。

我在恒水畔唱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安魂曲，唱到最后，嗓子嘶哑，咯出血来。

有人从身后温柔地抱住我，说:“呦呦， 歇一歇吧。”"齐伯雅，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将山林的秘密告诉他?”

我挣开他的怀抱，看向站在一旁的天子。果然，他睑上的恶疾已经好了，九色鹿的角是能医治世间百病的奇药。可到底要多狠的心，才能将我无辜的族人尽数戮尽!

在周围阵惊呼声里，我化回鹿身，拼尽一切力气向天子狠狠撞去。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这鹿妖竟敢刺杀圣上!

那些人恨恨地骂我“鹿妖”的时候，齐伯雅没有说话。卫兵们举起长戈将我团团围住的时候，齐伯雅动也没动。

到最后，锋利的铁刃划破我的皮毛，刺穿我的血肉，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的心里竟还有隐隐的期盼，以为他会救我，会拉起我的手温柔地唤我“呦呦”。可终究，他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 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仿佛我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我向恒水最后一次哀鸣， 模糊的眼睛看着这满是血色的天地，最终，目光久久地停在了齐伯雅的身上。这个人还是如此，清风广袖，君子如玉，只可惜，他的怀中再没了那张琴，林中也再不会有一只傻鹿，每日来听他弹琴。

很多很多年前，族长爷爷告诉我们，九色鹿一族知恩图报，认定了的事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凡人没一个好的，忘恩负义，唯利是图，和他们掺和在一起，最后吃亏的永远是我们九色鹿。

后来我遇到了齐伯雅，我以为他是不同的。

史书有言:鹿妖重创，困于长乐宫，不饮不食，鹿鸣三日，哀哀而亡。

后来，乐王爷向天子求来了那鹿妖的尸身，用鹿骨做了一张举世无双的琴， 名日“鹿鸣”，可这琴竟成了哑琴，无论怎样拨弄琴弦，都发不出一个音来，只有哀哀的鸣声如泣如诉，闻者心伤。

三个月后，一向得天子信任的乐王爷居然谋反了，后改年号嘉懿，励精图治三十余年。只是他一生爱琴如痴，命匠一人在宫中建起琴阁。高悬九色古琴于阁中，亦有人说，那便是当年鹿妖之骨打造的哑琴一鹿鸣 。

她曾告诉他，她的生命有上千年那样漫长，可为何，她竟连这短短三个月都等不了他?

回忆又回到那一年，他没有想到兄长会在乐王府中安插了眼线，听去了山林的秘密，得知皇上率禁卫军前往恒水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要前去劝阻。因怕呦呦担心，一时冲动便要吵着跟自己去，临走之前还特意点了安神香。可他还是来迟了，没能救下她的族人，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救不了。

传说乐王爷登基三十年后，有一个云游四方的术士来到了宫中。那术士送给天子一味西域月氏国的返魂香，说这是汉武帝当年招来李夫人魂魄的那一-味香。

齐伯雅笑着摇头，“ 鬼神之说，朕向来不信。”“陛下当真没有想见的故人?”

良久的沉默后，鬓发苍白的帝王突然露出了哀戚的神色。

“朕想见的是一只鹿，可以吗?”

术士以为他在说笑，忍不住也笑了，“天下的鹿这样多，又去哪里找陛下想见的那一只呢?”

他真的是老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是啊....是啊，又去哪里找呢....

那一-晚，返魂香的味道缭绕在整个长乐宫。

年老的君王又一次取下那张鹿鸣琴，空拨琴弦，轻轻念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夜里有风轻送，如初见的那一日，将木叶拂乱在他的琴弦上。就在这时，那张缄默多年的哑琴，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响。

呦呦，可是你回来了?我再来弹琴与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