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成玦（01）

人难得自知。难的不是自知其能，而是自知其心。

成嘉一直自认心坚如磐，哪怕奉命潜伏在砺剑山庄十年之久，他的意志也不曾动摇分毫。但此刻，站在风回峰下的他，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那可是四皇子啊！但就在刚刚，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的斩龙崖跳下。

成嘉心旌摇动，不是因为林枫四皇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从未想过，四皇子——那个笑起来仿佛总是带着一脸阳光的小师叔，会因自己而死。

成嘉出生在一个山村。像村里很多家庭一样，全家靠山吃山。父亲打猎，母亲采摘。生活不算富裕，但也不愁温饱。

八岁那年，成嘉失去了父母。年幼的他，眼睁睁看着父母先后被一只大黑熊扑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恐惧，竟边喊边闷头冲着黑熊跑去。

成嘉想起那日的生死永别，仍有些撕心裂肺的痛。这时，一名急匆匆跑来的传令兵，将他的心神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成大人，殿下请您去他营帐一趟。”

成嘉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官兵已多半撤回营地，而殿下也早已不在阵中。想是亲眼看着四皇子跳崖后就回了营帐吧。

成嘉很感激太子殿下。那日若不是狩猎中的太子突然出现，他应是已随父母而去了。当大黑熊被一箭射穿头颅，扑通倒在自己脚边的那一刻，他惊恐未定的眼眸中，便印下了太子策马弯弓的身影。那身影也自此深深印在他的心里。

林允坐在帐前，神情全不似阵前时的得意。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少了些平日的阴柔，多了些许惆怅。而当他听到帐外脚步声响起时，神情瞬间转变，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又挂上了嘴角。

成嘉进得营帐，看到的太子殿下一如往日。似乎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从容。是啊，殿下可是东宫太子。对他来说，这世上确实鲜有难事。至少，自己是一件也想不出。

“见过殿下！”成嘉恭敬施礼。

“免礼。”林允随意一摆手，“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我面前不必拘束。”

“是。殿下。”成嘉依然恭敬。

林允对他的执拗似乎也早已习惯，摇摇头便不再多说。

“这次你立了大功，说说想要什么奖励？”

“于嘉而言，能替殿下分忧便是最好的奖励。”

“不行。这次你必须要选一样奖励。不然岂不让人笑话本宫赏罚不明？长此以往，怕是没人再愿为本宫尽心尽力了。”

成嘉知道太子说的在理，但他实在不知该要什么奖励。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帮到太子，从未想过回报。而且，他除了痴迷练剑外，别无其它嗜好。

但当太子问起这个问题的瞬间，他被自己心底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那想法又是那样鲜活地在心底跳跃着，让他无法去忽略。

成嘉沉默半晌后，还是没能说出“任凭殿下赐下”的回答。

“殿下可否容嘉思考几日？“

林允似乎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哦？我还以为你会说任凭本宫赏赐呢。本宫可是已经在京城给你备好了好大一处府宅，还有一应佣仆杂役。”林允顿了顿，又接着道，“这样吧。府宅照赏不误，你若还有其他要求，路上好好想，回京后告诉我。”

而后，林允忽又冲着成嘉玩味一笑，道：“对了，那些佣人里可是有10名舞姬哦。本宫保证个个身比柳软，面胜桃红。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门心思就知道练剑。哈哈哈哈……”

成嘉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太子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说完便大笑着离帐而去。

成嘉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帐外，恍惚间又似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入得帐来。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哪里又有什么身影！有的只是挡帘起落间，卷进来的丝缕残阳。

成嘉最后一次见于瑜是在昨天，就在“两军”阵前。她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像他也总能从一众师姐妹们中轻易认出她一样。他知道，自己此生再也难以忘记，她最后一次看向自己时的眼神。

那天他们没有说话。成嘉知道，当自己身现官兵阵列的那一刻，自己便已无话可说。他模拟过很多次她的质问，也在心里无数次给了自己坚定的回答。但那些回答都是给自己的，不是给她的。她需要的不是为什么。

于瑜就在山上，她正望着官兵潮水般退去。她很想去问他为什么，但昨天没问，今后便再也不会去问了。无论为什么，在无数同门的尸体面前，都已变得不可原谅。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样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会无情地出卖同门？为什么自己那样爱着的一个人，会这般决绝地让自己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