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满条红

三荆欢同株，四鸟悲异林。

　　永乐三年忆

　　天气转寒，已入清秋风徐徐，这香铺里的香气自从我血祭后愈发浓烈。

　　香铺门外一身紫衣少女站着，不言不语厌厌地。少女长得并不算好看，只是那眉间一点朱砂痣有一丝妖艳，倒也衬托得她算是个美人。特别是那紫色，衬得她就像朵花，脸色倒是苍白，又萌生一种娇弱之感。

　　黑猫的异色瞳看着她，直说：“你走吧，老板娘今日不接客，自然也不会见你。你站多久都没用。”

　　她依旧不说话，扑闪着眼睛。

　　眉间的朱砂痣越发鲜艳，我站在院内，不发有些烦闷。

　　这血祭祀我已行了千年，这血祭后三天不接客是个老规矩，这些妖怪和花精都明白这点，碍于我的身份，自然不会顶风作案。

　　她依旧站着，抿着唇，本就惨白还起了死皮的唇被她咬着，有一丝血流了出来。

不死心。

　　我素来讨厌这些小妖破坏我的规矩。便召出一面浮光扇，身上的旗袍暗香涌动，我将扇子轻轻一动，便有一阵强风袭去，波涛汹涌。我家的小黑猫便跳到小元的屋檐上。

　　她还是年轻，承受不住这种法器的厉害，不免败下阵来。

　　她被这风吹着起不来身，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趣。

　　这瀛洲可没几个小妖怪能受得住我的浮光扇，我若多用一丝气力便是非死即伤。

“说说吧，你的故事。”我收起浮光扇，将暗香散去，玩弄着自己头上的珠钗。

　　“我是个妖怪....”

　　“你要是来说废话就快滚，我可没什么好心思陪你闹。”

　　紫衣女子愣了愣，许是没想到这瀛洲大地各方都要尊称一声老祖宗的人，性情有点不好。

　　“我是紫荆花妖，但我没有妖力也不会法术。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族里遗弃了，我父母...也答应了，我是在树洞里醒来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早就明白他们会不要我，谁会要一个拖油瓶。”她说的很平静，仿佛不是她的经历，而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吸了一口气，被风吹的有点发抖。我斜着眼，“进屋里说，别死我这，不吉利。”我领着她进屋，她一路小心翼翼，眼里打量着这院里的一草一木，却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手里攥着紫色的花裙。

　　我领着她坐下，她上身衣服的第一个子母扣微开，漏出的皮肤竟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也是个痴情人。

　　她坐了下来，我便顺手泡了杯茉莉花茶，那玉杯里的淡绿色浓液有安神的作用，也是适合她现在的状况。

　　她双手接过，我心里倒也有些喜悦。

　　她笑了笑，“我没人养，也没有其他熟识的人，只能靠着乞讨为生，没有一个店铺愿意雇佣我。”笑容里有着些许嘲讽。

　　“后来，有一次夜里，我在天桥下面睡觉，那晚的风很大，吹的我好疼。我躺在干稻草上，冷的发抖，我不记得我冻了多久，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投向我，我便毫不犹豫接受了。他是个中年男子，他带着我回了他的家，我第一次穿了新衣服，也吃了好吃的糕点。”

　　“他对你可好？”我咬了口椰子酥，那浓郁的甘甜在嘴里爆开，甚是欢喜。

　　“我也没住三天，他就带着我去了应勾栏地。他说会回来领我，但我知道他不会，他还有一个儿子要养，不过是看我可怜罢了，说起来，他也算给了我一条活路。”她的神色平淡，看不出来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但手攥裙子却越来越紧。

　　“那勾栏地的老鸨却怜悯我，我只挂了牌不接客，做的是吟诗作对的事，跟些才子打交道。我认识子言便是从诗开始，他是寒门子弟，却也赏识我的才气，他从不强迫我喝酒不强迫我跳舞，他每次点我就只是让我帮他研墨，他很好。”她不再那么伤感，我明白，那子言便是她的太阳。

“子言家寒，他来找我就已经变卖家产，他说他要带我走，让我等他。我劝他去科考，考上了就有钱带我走了，他应了。他一走，我便不再收客，一律打发，我留着自己几年的积蓄给了老鸨。但是这勾栏地全是钱财营生，赚不了钱就是废人。”

　　“我不记得我被打了多久，老鸨虽然怜惜我但是给她带不来钱的，全是没用。我被关在柴房好几个月，吃的是残羹冷饭，我自小过得苦，但是我不怕，因为子言在等着我。”她笑着，喝了口茶，却又突然哭了起来，“我等啊等，那些看管的人放松了，我就趁机逃了出去，才知道状元回来了，大家都抢着去看。”

　　“我在人群中走着，状元回来了，子言也该回来了，我要去找子言。我突然听到三两个人说着话：“这新状元还是长明公主的驸马，听闻是状元赶考路上救下的”“那不就是圣上当前红人”“这状元叫莫子言，我们前去贺喜，将来让他帮忙也有些好处。”子言？驸马？老板娘，那时的我心都死了，我恨自己只是妓女，我恨自己不能跟子言名正言顺在一起，当红状元怎么会跟妓女在一起呢？我方知自己可笑至极。”

　　我看着她，说不出来话，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姑娘，你是妖，虽没有妖力，但是你身上一点货气都没有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我死了，我受不住这种苦，就投江了，我没有妖力自然也活不下来。但是，他没有负我，他也没有跟公主在一起，我很苦但是他是甜的，我希望他这辈子都好好的。他抱着我送给他的香囊哭了好久，他没放下我，这就够了。”

“我撑着一口气到这，老板娘求你让他忘了我吧。”紫衣少女泪眼朦胧，她心碎到了深处，哽咽着。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这一去，便是没有往生了，魂飞魄散，溶于混沌。”

　　寒风起，露华浓。一世情，百年苦。

　　我抱着臂，看着魂气飞散，那椅子上只留一袋橘子香气的香囊，我叹了口气，“姑娘，希望你下辈子活得开心，也要有下辈子。”我嘲讽地笑笑，小黑猫早从屋檐上下来，跳入我的怀里。

　　“明日便是那莫子言回答皇帝的日子。”猫儿蜷缩着身子，躺在我怀里伸了伸懒腰，转而又蜷成小黑球。

　　我隐身去了新状元的府邸。

　　我施了法术，让子言应了婚事，用傀儡术控制了他的想法，等着他拜了堂，让他误以为娶的是他喜爱的紫衣姑娘。

　　他倒是回来的早，等着掀起盖头，我施了秘术，在他掀起盖头的那一刻他的记忆里便再也没有紫衣姑娘。

　　“你喜欢橘子香？”“子言哥哥，我很喜欢。”“长明，此后要唤夫君”......

　　我随着着满城都的红色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禁问天，“真的值得吗？”

　　爱恨别离，最是无情。

　　戏本子里的情啊恨啊，都比不上这人间的最真实的故事。

　　橘子香气依旧，但却再也没记忆里的紫衣姑娘，倒是还是狠了心也要他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