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旬后。襄阳王府。
是夜,无月。夜幕之下,细雨成丝,沿着房顶屋檐缓缓而落,伴着一串嘀嗒声。
屋顶上,一袭黑影正匆匆而行。夜色和雨幕似是掩去了他稳健而矫捷的身形。只见他足下轻点,几个纵起,来回穿梭在王府中。他看上去对于王府的地形甚是熟悉。而在他的身下,有王府的亲卫正在照常巡逻,对于头顶飞越而过的人却是丝毫无察。而在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正瞩目注视着他,神色上却未有太多波澜。
只见他越过了侧院,翻过了主院,来到了王府中一处略嫌偏僻的别院外。这处别院看起来已经年久失修了,王府就连下人都未曾安排人入住,一直荒废着。传言这所别院的井中曾经死过一个丫头,大家俱认为是个不祥之地,故而平日里甚少有人来此。
黑衣人在院外稍稍驻足了片刻,四周打量了下,一个起跃便轻轻地飞入了院内。他入了院,院子里处处都是植物凋残的痕迹,略嫌阴冷的风挟裹着雨水迎面而来,有雨水落在地面的枯叶上,浸透了叶面,踩在脚下感觉更是一片湿滑。他越过回廊,径直进了院后的园子里,绕过一座假山,来到了人们传说的那口井旁,而这井此时早已成了一口枯井,上面还盖着一块大石。
他并不迟疑,推开大石,从身上找出了预先备着的一捆细绳,将其一端牢牢系在了井口的一株树干上,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而后飞身入了井中。
井下虽有些积水,却并不深,刚刚没过脚面而已。在一片漆黑中,他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并将其吹亮后。他沿着井壁仔细观察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其中一处,轻轻敲击了三下,井壁上便打开了一道门。
黑衣人举着火折子走了进去,走过一段较为曲折的小路后,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片颇为开阔的空地,温度较外部似乎更低,黑衣人借火折子的光望过去——那块空地上陈有桌椅,还有四根龙凤烛粗细的新红烛端端正正地盛在银制烛台之上,一旁还有数口大箱子。
见此情形,黑衣人却似乎并不吃惊。他就着火折子,点燃了那四根较为粗大的红烛,空地立刻显得敞亮起来。黑衣人吹熄了火折子,伸手依次打开了那几口大箱子,前三口箱子中分别盛放着大量的金银首饰,映得满堂生辉,而他对这些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随意地看了眼,伸手翻了几下,便径自走向了第四口箱子。第四口箱子中整齐地码放着几叠蓝皮本,黑衣人一看,眼睛似乎一亮。他伸手拣出了其中几本,就着烛光翻开来看,却是蹙起了眉——只是些账本罢了,虽然期间记录了一些不宣的交易,但却并非是他所要找的。翻看了几本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又去箱子中拣出了其他的一些,翻开来细细查阅了一番,却是眸光渐沉,眉间渐渐拧成了川字。
要找的东西到底藏在哪儿呢?他将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一双明目仔细环顾着室内,四处寻了寻,却未见蛛丝马迹。正在他困惑之际,室内的光线突然明灭着并暗了一暗。他侧身扭头一看,原来是其中一根红烛熄灭了。他瞥了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找寻,却依旧无获。就在他没了线索之时,四下环顾的目光从自己手中亮着的火折子上再次移到了方才熄灭的红烛之上,脑袋里似乎有了一道光亮划过。他大步走过去,看了看其他三支蜡烛,又仔细看了看熄灭的那一支,掂在手中,眼中露出了笑意。只见他不再迟疑,举起那支熄灭的蜡烛,抽出携带的匕首,在横截面上轻轻刮去了上面的一层已经熔了的蜡油,便有一小截金属物呈现在了眼前。
他用刀柄小心地将其顶出,整个金属小管便凸显了出来。他再用刀尖挑开管口的蜡封,便看到一张纸被卷藏于其中,抽出一看,是一份人员名单,这份名单上有些名字他不甚熟悉,但有些名字看上去却是触目惊心——名单之中甚至不乏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字。
他想了想,照着纸,又认真誊写了一份,然后将原来的纸条再次卷好放回管中,再将管还原到蜡烛中,并用依照原样蜡油封存好,略忖片刻,将蜡烛的上下颠倒后放回了原处。做完这一切后,他再次看向其他三支蜡烛,微一蹙眉,用匕首将四支蜡烛的长度修整为一致。
做完了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再次转到那三口盛着金银以及账本的箱子前面,取出了十块金条和两本账簿,并撕下了一大块衣衫的内衬布,将其包到一起,缚在了肩背上。而后,他顺原路返回井底,并拉住方才系在井口树上的细绳,再借力于井壁之上,几个腾跃便出了井。
“你果然来了这儿。”甫一出井还原了石盖,耳畔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抬头向她望去,她就站在他系绳子的那棵树下,面色清泠地望着他。而他,亦回视着她,目中虽有几分诧异,却并无惧色,甚至并无忧虑之色。
“你,不怕我。。。。。。?”看着他过于沉静的眼眸,她禁不住问道。
“你不会。”他只是简单应道,语气却甚是笃定。
虽是黑巾覆面,然看向她的那双熟悉的眸子如同辰星般清朗,却又似乎透着不见底的深邃。
“呵呵,你倒是自信得很。”闻言,她微微一愣,转而却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轻,似乎还透着几分淡淡的倦意。
“你若是要害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方才你便完全有时间叫人前来,或者,只用割断系在树上的绳子即可。你是习武之人,自然也知道,若是完全缘井而上,却无处借力的话,是难以攀出井口的。”他亦是淡淡一笑。
她没有说话,目光一扫,落到了他肩上的包袱上,秀眉一挑,平声问道:“这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目的?”
而他,只是望着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罢了,你既已得手,就赶快离开吧。”半晌,她开口道。
他却只是轻轻摇头,淡淡一笑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她莫名地望着他。
“你听。”他侧耳,遥指院外。
她低眉凝神,果然听到了一串由远及近地脚步声,只是混在雨声中不甚清晰。
“这。。。不是我。。。”那一刻,她的面色竟有几分苍白,已不自知地向他脱口分辩着什么。
“我知道。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他依旧是淡然道,栓上了院门,并将好几块大石块一起推到了门口挡住。
“你们的胆子还真大,竟然到了这里。给我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门外传来了赵显的声音。
“我知道这里有一条近道,从这条近道穿出,可以通过一个角门出府。你快跟我走。”她急声道。
“你如何得知那条近道的?”他问道。
“有一此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父子的谈话,我自己也没走过,不过眼下只能一试了。你快随我来吧。”看着他似乎丝毫不着忙的样子,她催促道。
“我能相信你吗?”他依旧站着没动呢,问道。
“当然,你可以不信。”听到他的问话,她怔在原地,收回了迈开的脚步,却不见生气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只是,这时候慕容公子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的确,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君笙。
“吕姑娘误会了。在下想请你帮一个忙。”他微敛颜,正色道。
“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她语气渐急。
“来不及了,他们人已经到了,况且他如今的目标是我。一旦入了院子,便会发现我入了井底。事已至此,我很难顺利离开。”慕容摇摇头道:“我想托你将这些东西送到我师妹的手上。”说着,慕容君笙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交给了吕祺澈。
“你师妹?就是东方奕的女儿东方宸?”吕祺澈有些为难地问道:“她,不是要杀你的吗?”
“是的,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我师父的女儿,是我师妹。”慕容道:“劳烦你将这个交给她,并一定转告说——我的心意未变。这个物件是师父用过的遗物,她会认得的。”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柄镂花的簪子,交给了她。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全你所愿。”知道自己是劝不了慕容君笙的,于是吕祺澈接过簪子收好,幽幽叹道。
“吕姑娘,”她行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他的唤声。她停下脚步,回头,却见他欲言又止,终只是吐出两个字:“保重。”
而那一刻,他明眸中绽出的于沉静里透着决然而欣慰的笑意恍若那雨中划过的闪电般刻在了她的心上,饶是多年后再忆起,依旧觉得动人心魄。
说着,吕祺澈快步离开了。
三更雨,五更风。阶前秋雨悄然,溅落在地上,激起一片清瑟的寒凉。
须臾,院门被大力地撞开了,赵显当先走了进来。
“慕容公子,雨中还来散步,兴致不错吧?想来是有佳人相伴吧。”说着,赵显四处看,却没看到吕祺澈的身影,问道:“她呢?去哪儿了?”
“在下并没看到其他人,不知小王爷说的是哪位啊?”慕容摊了摊手。
“哼,慕容君笙你少跟我装蒜。”赵显冷笑道:“我分明看到吕祺澈进了这院子,而且方才还听到她的声音。”
“是吗?小王爷确定吗?传言这院子是不祥之地,又怎会有佳人前来。况且这个时辰,郡主应该是在自己房中休息才对。”闻言,慕容君笙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小王爷是看到郡主也来了啊?什么时候?”
“说,你们俩来这儿干什么?难道你们俩已经。。。。。。”赵显面上显出惊愕与怒容。
“小王爷,还请慎言。在下和郡主之间并无任何瓜葛。”听了这话,慕容君笙口中分辨,心头反倒是一松。
“那你三更半夜地来废院这儿做什么?难道这里埋了宝不成?”赵显讥诮地一笑。
原来赵显还不知道井下之事,慕容心中诧异,想不到赵爵连自己的儿子也瞒住了。不过,与其说是连自己儿子也不相信,倒不如是为了保护吧。
“来人,”赵显冷声吩咐道:“去合露轩将郡主请来。”
“是。”
片刻后。
“禀报小王爷,郡主人果然不在房中。”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将人交出来?难道不是你帮着她的吗?”赵显略显得色道。
“那么依小王爷的意思,是在下私藏了郡主?不知小王爷是如何看到在下藏起了她?再说,郡主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物件,又岂是在下所能藏的。”
“好啊,一个幕僚都有如此‘胆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不客气。”赵显衣袖一挥,道:“来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