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朝堂斗诗（下）

第三十一章：朝堂诗会(下)

‘庄先生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庄先生德高望重，空口无凭，说话也算数。’范闲不紧不慢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庄墨韩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指着卷轴上的字：‘大家请看上面的墨迹，已经是多年前的痕迹了，不可能造假。’

郭保坤听了这话突然来劲了，跳出来请愿要把范闲逐出京都。

‘郭少，你看着庆国丢脸就这么开心、这么激动？’范闲笑道。

‘胡说，我这是愤慨，是耻于与你为伍！’郭保坤着急解释道。

‘庄先生要在殿上辩真相，郭少是何时知情的呢？为何我一到这里你就言之凿凿说要看我身败名裂，是郭少掐指能算还是早就已经和庄先生暗通款曲了呢？’范闲中气十足地说。

‘一派胡言！’郭保坤回头反驳道，突然又意识到他的话里不对劲，‘暗通款曲是这么用的吗？’

‘够了！’郭攸之大喊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用词。’说罢，他就上前积极请愿要处理范闲。

‘庄先生，你说得对，’范闲拿着酒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堂前，‘这首诗，是我抄的。’

此话一出，人们马上开始窃窃私语，堂下马上变得乱哄哄的。

‘范先生知错能改，今后必成大器。’

‘您先别急着夸我了，’范闲笑着走进了些，‘庄先生，我替我自己抄诗，你替你老师抄诗，咱们俩也算是半斤八两，说起来你还不如我来得直爽。’

‘这首诗，乃是少陵野老诗圣杜甫，跟你老师半点关系没有。’

‘庄先生替令师欺世盗名，还真是尊师重道的典范。’范闲笑得讽刺，眼里满是不屑。

‘诗圣？’庄墨韩倒是不慌，‘既是诗圣，为何在史书上查无此人啊？’

‘史书里没他。’范闲摆摆手，‘因为他的诗，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有着千载风流、文采耀目的世界。’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仙界？’

此话一出，下面哄堂大笑。

范闲挑了挑眉眼，转身看着堂下人，笑意正浓，大喊道：‘笑吧，笑吧！跟你们这儿比起来，说是仙界毫不为过。’

‘你去过吗？’庄墨韩挑衅道。

范闲阖上眼，细细回味，表情轻松，像是真的入了仙境一般：‘那是我梦里留下的画卷，是我残存的记忆。’

‘范大人，’郭攸之有意要他难堪，‘你是说你在梦中游历仙界，还背了首诗回来？’

“你不懂，那段记忆，就如同刀刻斧凿一般记在我的脑子里。”范闲说完，睁开眼转身问那正襟危坐的庄墨韩：“敢问庄先生，令师作的诗多吗？”

“家师一生作诗良多。”庄墨韩回道。

“那不为人知的，也多吗？”

“他晚年休闲，不为人知的仅是刚刚的那一首。”

范闲听了，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走到郭攸之身前，凑近了说道：‘谁说我梦里，只背了一首？’说罢冷笑一声，手奋力一甩，把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拎起桌子上的酒缸，大喊道：‘纸来！墨来！’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小太监抬着几张桌子还有文房四宝坐在一旁候着了。

‘范闲这是要放大招了。’我心中窃喜，一下子困意全无，只等着那些个幸灾乐祸地所谓人物怎么被打脸。

‘范公子，若是要作诗，老奴斗胆，愿为你抄录。’宫中和范闲交好的公公喜笑颜开，赶紧下场拿起了笔。

范闲释然一笑，提起酒缸直往肚子里灌，不一会儿就喝了个干净，一扬手把空酒缸丢向墙角摔了粉碎。

他摇摇晃晃，醉意醺醺地走到了殿上，突然伸出手臂横指上空，声音干脆利落地吼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步子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地却别有气势，一个酒嗝之后酒意大作，他本来就喝得极多，此时急酒一催，更是面色红润，双眸晶莹润泽。

我知道范闲上辈子是个废人，只能靠看书识字虚闲度日，唐诗三百本就记得牢，宋词元曲又研究得极多，此时这么多人逼他，怕是要把脑子里记的大半都背出来了。

我兴致盎然地看意气风发的小范立在大殿上，殿上百人瞩目，堂下千人为观；我大概已经猜到今晚一过，范闲就是庆国众文人口中可望而不可即的诗仙了。

此时刚入夜不久，夏末清风并不怎么清凉，但场间的气氛却有些类似于战场之上的鼓点响起。

《将进酒》之后，毫无征兆，毫无酝酿，范闲脱口而出一般，不一会儿功夫，便说出了十几首。

窗外月色寒凉，范闲站在窗子的里面，尽全力将自己脑中的唐诗宋词朗朗吟诵；也不在乎那些个小太监写下了多少，也不在乎殿上的人记住了多少，只背着；那些咀之生香的前世文字，经由他因饮酒变得红润的嘴唇，在这偌大的宫殿上不断回响着。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时变成了后主李煜。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此时，又变成了苏东坡。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此时，又是边塞诗人辛弃疾。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此时，又是白乐天的《长恨歌》，

数不尽的诗词歌赋从他口源源不断地诵出，题材多变，没有规律可循，谁都猜不到他的下一句，谁也不知道他背诗时的心境，众人都醉了，醉于洋洋文学之海，醉于浩荡诗词的春夏秋冬。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时的范闲眼圈下都是红的，肉眼看得出他醉得厉害，但他又比所有人都清醒；自从出了儋州入京都以来，在他身上出现的陷阱和迫害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他活的艰难，却活的自在。

朱门酒肉臭，我喜欢拿京都类比长安，同样的盛世繁华，同样的烟火气息；同样的美景佳人，最后也肯定是同样的人去楼空。

范闲的声音清亮，独有少年的高昂和青年的雄浑，一首一首脍炙人口的诗任他脱口而出，余音不绝，脍炙人口。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范闲念完，仰头长叹一声，再一次看向窗外，只见外面天地亮堂，焕然一新。

背书的声音停了下来，范闲终于过足了瘾，转头问那些抄抄录的小太监们：‘过百了吗？’

领头的那个甩了甩涨酸的胳膊 无奈地笑道：‘回范公子，早就过百了。’

范闲一甩手，轻松道：‘那就这样吧。’说罢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殿上，脚下一软趴在了庄墨韩的桌子上，冲他笑道：‘注经释文，我不如你，背诗，你不如我。’

他仗着酒意，直接伸出手指着庄墨韩的鼻子，也不怕人会怎么说他不尊圣贤，只顾着在他脸前面冷笑：‘做文坛大家，我不行；’说这话时笑意正浓，下一句便直接表明了心思，‘做人，呵，你，不行。’

说罢，仰面倒在地上对天长笑：‘我醉欲眠卿且去···’

‘去你妈的···’

庄墨韩闻言手一抖，酒杯就掉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倒下不起。

范闲被抬走的时候好像还是有意识的，起码，他没把我忘在桌子上。

范闲把瓶子紧紧攥在手里，被候在外面的王启年背回了范府，范若若急忙把众人都赶走，锁上了门。

范闲睁开眼见人都走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去自己的药盒子里摸了颗药丸吞了下去，缓了半天对着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吐完了就回头看看我，把我从瓶子里倒了出来。

‘喔！’这等神奇的操作把范若若吓了一跳，‘嫂嫂？你从哪儿出来的？’

‘今晚你和若若就在这屋里呆着，不要出去，有人要进来就说我睡了，不方便见客。’范闲边漱口边嘱咐道。

‘嗯。’我点点头，范若若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范闲闭眼回了回神儿，换了夜行衣就从窗户那儿翻了出去。

‘嫂嫂，你···’范若若眨眨眼，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着我。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妖怪邪祟，咱俩就在这儿等你哥回来就好。’我急忙止住她的话头。

范若若愣着点了点头，赶紧拉上床边的帷幕，同我一起乖乖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