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再见到李振洋的我会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请，喝水。”他推过杯子到我面前，语气和动作自然极了。
“谢谢……”相比之下，我颤抖的声音显得十分难堪。
他做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大理石纹的桌子上迷迷糊糊映着他的身影，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怎么了，过的不好吗？”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我分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我也不是。”他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依旧温柔和蔼。
可他越是这样波澜不惊，我就越觉得难受，他的反应像是从来都不认识我一样，看起来温柔的眼神里又带着些冷漠，我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我想，我这事务所里暖气开的挺足的，你没必要一直裹得严严实实吧。”他顿了顿，接着到：“而且，我也没有想对你怎么样的意思啊。”
我没有心思去在意他的话外之意，此刻的我只想找个靠谱的人，把我聪深潭里救出来。
“李律师，我是来请你帮我打官司的……”我抬头看着他，紧张的手指搅在一起。
“怎么了？你家郑先生那么厉害，要什么精英没有啊，不至于到我这小地方纡尊降贵吧？”他翘起双脚，长腿叠交在一起，似乎有意狠戳我的痛处。
郑先生……去你妈的郑先生……
我和李振洋是从高中开始早恋到大学的情侣，顶着高考的压力和家长老师的各种棒打鸳鸯，好不容易挨到了大学，本以为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了，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和前途。
分手后的第二年，他有了更好的深造机会，而我却嫁了人，标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以为我们会天各一方，然后各自终老，但是后来我的生活却像是地狱一般让人绝望。
我深一口气，强装着震惊，问道：“李律师，我这单，你接还是不接？”
他点点头：“说吧，什么样的事情。”
“我要离婚。”
听完这四个字，他温和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着眉，放下了翘起的腿。
②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我想的那样，所谓的大地产商郑先生，一身铜臭，甚至有暴力倾向。
起初我只当他是应酬太累，情绪不好，一忍再忍。可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单纯的有暴力倾向，并不是什么情绪激动。
我爸我妈物质了一辈子，总跟我说嫁个有钱人不愁吃穿，两个人能过下去就行。但他们从来没有替我想过，催我早结婚也不过是为了卖女儿，好让他们的儿子有老婆本。
每次被他施暴完，缩在角落里的时候我不禁开始想，这大概就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吧。当初毅然决然提分手的人是我，推开一个那么爱自己的人就要做好自食恶果的准备。
结婚一年以来，我无数次想起来和李振洋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的冬天是真的冷，但他大晚上跑出去给我买的奶茶也是真的很好喝。
我常常找理由安慰自己说，就算我当初不跟他分手，等他出国了我们还是要分开的，长痛不如短痛，异国恋很难熬。
可这些理由说着说着我就哭了，人总是这样，做错了事情不会承认，总要找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麻痹自己，让自己理所当然的逃避。
我面对他说着我的故事，省略了所有关于他的思念和情绪。我不想把自己弄的很难看，我只想离婚，离开这个让我恶心的城市。
李振洋低头听着我的阐述，一言不发。
“哦，他对我施暴的证据我都存下来了，以前的都拍了照……”
“那现在的呢？”他打断我，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现在的……我顿了顿，起身脱下了厚厚的棉服，摘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厚围巾。
薄薄的毛衣盖着我身上的伤，袒露的锁骨却实在是着不住了，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怪瘆人。
他看着我，终于不再掩饰眼神里的愤怒与错愕。红着眼，咬牙问道：“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大概……前天吧……”
他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一脚踹开凳子，到处翻找着这不小的办公室。嘴里还念叨着：“妈的，明明记得上次这里还有些酒精的……”
以前的李振洋从没在我面前骂过人，温柔和慵懒就像是他的代名词，脾气好的不像话。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边骂着人毫无形象毫无理智。“你别找了，我在家里涂过药的……”我要这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他停下来，背对着我撑着桌子静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上一支烟，狠狠抽了几口，熟练的吐出来烟雾。
等他慢慢平复了情绪，才抬头跟我说到：“我帮你，这婚你离定了。”
③
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名义上的丈夫也已经回来了，我一惊，他平时都会有很多应酬的，不该这么早回来。
“怎么了？看着我回来很吃惊吗？”他站起身，他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没什么。”我换好鞋准备回卧室里，不想跟他多言。
“你妈的臭婊子，跟我在这摆什么脸色？”他疾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推到墙壁上。
“你他妈的臭婊子，吃我的花我的，你那吸血鬼爸妈还他妈的要打我钱的主意？”他一边揪住我的头发，狠狠的扯着，一边指着我的鼻子骂着。
“当初说结婚的时候也没见你反抗啊，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倒是会骗人。”
从前的我总是默默忍受他，默默忍受他将对我的爸妈的不满全部发泄到我身上，但是现在我不想忍了，逼疯我，谁也别想好过。
我抬头与他冷冷对视：“那你跟我离婚啊。”
“你妈的想得美，结婚的时候骗我你没谈过恋爱，现在还想骗我分财产？你去死！”他骂着，卯足了劲抽我耳光。
三掌下来我已经头晕眼花，疼的眼前一片黑，直冒星星，可我仍然硬着嘴：“骗你的是我妈，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你有本事去找她啊！”
“臭婊子，你还敢跟我顶嘴，你找死！”他愤怒的直接把我踹倒在地上，随手拿起来柜架上的花瓶要往我身上甩。
嘭嘭嘭。嘭嘭嘭。
只是强烈的敲门声实在是让他没法忽视，他一边骂着一边去开门，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了。
“妈的你谁啊？进我家干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人抱了起来，稳稳的圈在怀里，我知道，是他来了。闻着这个味道，我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晚上在操场的角落里偷偷钻进李振洋怀里，埋着脸贪婪的闻他身上的味道。
“臭婊子，你的姘夫都找到家里来了，我说怎么明着暗着不让我碰，呸！”
这一瞬间我想跳下去堵上他的嘴，平时怎么样骂我都可以，可是现在我真的不想让李振洋看到这么狼狈的我。
“带我走吧……”我闷在他怀里实在没有力气。
“家暴，殴打妻子，你等死吧。”李振洋抱着我，一米八八的身高从气势上就压了他一头。
“你算什么东西，她是我老婆，你凭什么说带她走就带她走？”
“就凭我把她在床上干到哭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李振洋撂下轻飘飘的一句话长腿一跨带我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真好，他回来救了我……
④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挂的高高的了，我眯着眼缓神，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喝水。”眼神压过一片黑影，李振洋把水杯递到我面前来。
“谢谢……”
这一觉大概是我进一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次了吧，自食其果，说的就是我自己。
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心里有好多话，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我不想把自己弄的很矫情，更不想在让他很难堪。
我正思忖着怎么跟他开口，他却先一步问我：“你跟他做过吗？”
我愣住，完全没有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如果你们没有尽夫妻义务的话，单方面离婚可能会很难搞。”
“我……”我的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向他说完：“其实，本来都挺好的，我们相处的还算融洽，直到我们结婚那天，回到家他发现了我钱包里的合照，就开始逼问我……”
“然后呢？”李振洋坐在我身边，转头看着我。
“然后，他就觉得是我骗了他，说我是玩够了，把他当做老实人才结婚的。”我故意说的很轻松，因为我不敢保证李振洋到底在想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你们就开始不合，分居，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合照对吗？他觉得你在骗他，对吗？”
“嗯。”我点点头。
他觉得我不干净，更不屑于碰我，只是他必须要面子，铜臭的本质促使他必须要在外面演好夫妻恩爱的戏码。
“好，我明白了……”
“那，麻烦李律师了……”
他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意思，所以我也决定闭口不言，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提分手的是我，后悔的是我，放不下的也是我，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我想起来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我硬是把自己喝到胃出血也不愿意给李振洋发一条消息。朋友们都骂我，说我根本不知道李振洋有多么，说我咎由自取。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叫了二十多年的父母是吸血鬼，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唯一对我好的李振洋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他被我那群所谓的家人压榨刁难。他那么好，是我根本就配不上他罢了。
老人常说的门当户对，真的太重要了。
就这样，开庭的前三个月，我都理所当然得住在了李振洋家里。我一边养着伤，一边扮演起了保姆的角色。
他的事务所很忙，常常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我都会做好了饭菜，安安静静的等他下班。也会帮他洗干净换下来的衬衫，看着领口和袖口都变的干干净净。
我们像普通合租那样同居着，生活过得平平淡淡很舒服。谁也没有再提什么感情和爱情，大概我们都害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打碎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吧。
⑤
在李振洋的帮助下我成功的赢下了官司，和那位大地产商断的干干净净。离婚那天他出奇的平静，耐心的签完字，还跟我说了句“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不想跟他再有半点关系。
那天晚上李振洋心情很好，喝了酒。酒精的影响下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恭喜你，自由了……”他举着酒杯，轻轻跟我碰一下。
“谢谢你。”我仰头饮下酒，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因为我知道，官司打完我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李振洋身边了。
他有些醉醺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道：“你啊，太瘦了……”
我没说话，机械的嚼着嘴里的食物。
“两年多没见，我跟你第一次交集竟然是帮你离婚……在英国就打听到你结婚了，对方很有钱，但是没想啊，怎么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他顿了顿，接着说到：“高中早恋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妈的，分手了硬是一个字也不给我发。还一声不吭的结了婚，都不请我这个前男友去……你说你多小气……”
“再怎么说，咱俩也腻歪了七年，差一点七年之痒就熬过来了，你要跟我分手，小白眼狼。”
我听着他酒后的絮絮叨叨，脑子里满是从前他的各种画面，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知道……我……”我抽噎着想跟他解释，去被他打断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当初在办公室里你爸妈就问过我了，说我没钱没势，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那时候我就在想啊，我得好好挣钱，攒够了老婆本，才能娶你回家……”说着说着，他也开始哽咽，红红的眼眶全是无奈和难过。“我知道你逼我走是为了我好，但是哪有你这样的？我刚走你就结婚，不知道的都以为你没良心，你在玩我呢……”
“你就是在玩我……我装个没事人决心回来，你居然还来找我，找我居然还是因为别的男人的事情，你就是个坏女人……”
喝醉了的李振洋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委屈巴巴的语气和满眼的泪水让我心里狠狠的痛着。
“那王八蛋还敢打你，我真的要气死了，我恨不得把他掐死。”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接着说：“你在我这里卡了太久了，像个气球一样变大，一开始特别疼，呼吸都疼，后来我习惯了，偶尔想你的时候它会变得更大，我就又开始疼了。”
可他越是这样包容我爱我，我就越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从前我总觉得我们之前我是那个主动的人，我主动表白，主动撩他。就连第一次接吻也是在高三晚自习，那天忽然停了电，在黑暗里他猛抓住了我的手，安慰我别怕。我打着胆子循着他的唇贴了上去，我永远记得那一刻他牵我的手开始颤栗，也永远记得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加速心跳。
现在看来，他爱我一点也不少，悄悄的藏在了心里，和默默的行动里。
“我们俩第一次那时候我就想好了，一毕业就跟你结婚，如果你爸妈不同意我就在你家门口跪三天，求也求他们把你嫁给我。但我还是晚了一步，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到餐桌另一边抱紧了他。
“李振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除了道歉我也想不到别的话了，歉意就像一个子弹，狠狠打穿了我的心脏，留下一个至于不了的弹孔。
他也紧紧的回抱着我，哭着控诉的样子和平时冷静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但我知道，这才是我熟悉的李振洋。那天我听着他说了很多，最后把他哄睡了，我脱下他的衬衫，最后一次替他洗干净。
我还是接受不了，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坏女人。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他身边，无论以什么名义我都说服不了自己，我不能继续伤害他了。只要一看到他，那些往事就像洪水一样涌进我脑子里，我们再也不是当初打不散的坚强鸳鸯了。
⑥
那天之后我就离开了那座城市，临走前我把钱包里的那张合照留给了他，照片上是高三那年他生日的时候我硬拉着他拍的合照。
我说新的一岁，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要把我紧紧锁在他身边，但现在我还是食言了。
这件事之后我爸妈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大概是他们觉得我这个女儿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吧。也好，我也算是彻底脱离他们了。
遗憾的是我这短短的生命里，有那么个人照亮了我，留在我心里，却没能够留在我身边。
你终究成了我没有机会屈服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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