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守宫无成难守功（一）

峨眉一山两季，山顶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山下花红柳绿，辞冬迎春。

其时宿雪初歇，晴光柔弱。暮春三月里，风虽和暖，但总带着些凉意，不致冰冷刺骨，却也难捱。

新年又至，金顶之上，遥见一排白色长龙，井然有序，似乎在等待什么。行得近些，只见乃是无数身穿白色狐裘的貌美佳人，摩肩接踵，或若春花初绽，或似仲秋之月，或如明珠承玉，或拟琼枝堆雪。端的是百花争艳，高下难分，各有各的美。

而在这一众人里，独有一女眉心紧锁，竟开出了两道沟壑。就像是不愿有人叨扰，静静立在百花丛里，檀口紧抿，却仍如芙蓉出水，清若冰仙。

身后人觉察到了她的变化，环顾四周，见并无姊妹伸颈张来，心下一松，这才微微前俯，刻意压低了声音。

"晓芙，你是……不方便么？"

饶是她二人感情甚笃，也不由得信了那传言几分。倘若真是如此，那晓芙……她不敢这么想。

"你若不方便，我便想个法子混过去。毕竟门中姊妹众多，少了一个，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纪晓芙摇摇头，嘴巴抿得更厉害了，松开时，隐隐可见，碎玉般的贝齿在上面轧出的白痕。

"不必了。自那时起，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我今日出丑。"她面无表情地说着，随手掸了下裙衫的落雪，"躲不过去的。"

片刻，她停下动作，微微侧首，一泓清水浸洗过的眸子，冷得发亮，却在对上身后人的视线时，蓦然染了笑意。

"锦仪，多谢了。"言罢，她移回目光，像是等待宿命落槌，冷凝肃然，再无言语。

她这番作为，倒让贝锦仪一时之间如遭雷轰电震，心中诸多猜测似乎已得到印证，还如何能够平静？

眼见前方人龙愈来愈短，她的心便随之水涨船高，平和之意渐淡，忧虑之心暗生。要知，若是此时纪晓芙腕上的守宫砂果真不见，就会比打入阿鼻地狱还要糟糕。

试想，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倘若……

她不敢再往下想，攥着裙衫的手紧了又松，目光凝在纪晓芙泼墨般的长发上，暗暗下定了决心。

"不论如何，总不让晓芙认就是了，反正她与殷六侠还有那层婚约在身……只是……唉……先将此事瞒混过去再说吧，日后再向殷六侠赔个不是……"

一通胡思乱想，她却未发觉自己也相信了詹春的鬼话。流言蜚语，哪怕仅是扑风捉影，有时也会比真话更让人愿意相信。

这世上，能让谣言停止的智者，总是极少的。

但见前面的姊妹一步步走向那张玄黑色的大口，一点点被其吞噬，纪晓芙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起初，确实胆战心惊，自己一直竭力隐藏的秘密将要曝露在外，被一张张熟悉的脸看到，被一道道异样的目光注视……可等待的时光如此漫长，寒意未褪的春风刮在她脸上，竟让她有精力将那些忧虑、惧怕一一碾碎，如今平静得仿佛一眼无波无澜的清水，心内空空荡荡。

纪晓芙抬头望天，已成乳白之色，积云叆叇，蔽住了大量的日光。她呆呆地，眼睛眨也不眨，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仿似接下来的事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一般。

倘若一切就这样静止下去，也不是不妙。可老天爷不喜作美，便要跟她对着干，一道尖细至极的嗓音，便这样不合时宜地钻入了她的双耳。

"纪师妹，轮到你了。"

一直候在那里等她出丑的丁敏君，阴恻恻地一笑，抬手做个情状。纪晓芙微一颔首，越过师姊，直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