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美式（五）

“南南她到底做错什么了？你用这种态度对她？”江淮北听到母亲的话直接崩溃。那是他的妹妹啊，怎么能被母亲这样形容。

“南南她姓江！她是江家的孩子！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她难道不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吗？”江淮北往前走了一步，他希望母亲还能有最后一丝丝的善良，能对江淮南还有最后一点点的怜悯心疼，“妈，你怎么能因为那件事嫌弃南南啊。南南才是无辜的。”

整件事情，江淮南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可也是她一直在承受最大的痛苦。到现在还要被家人放弃，被家人嫌弃。江淮北想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母亲为什么对江淮南却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在母亲的眼里，妹妹几乎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无辜？我告诉你江淮北，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别用你知道的事情指责我。”江母看着儿子心里的愤怒几乎到达了顶点，她想不明白江淮南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这个以前听话懂事的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些让自己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都推到那个女孩身上就好了。江母在心里劝慰自己，江淮北现在一定是因为那该死的同情心，只要不让他再接触这些，他一定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江淮北，我现在不想和你吵。你只需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以后不要管江淮南的事情就好了。乖，妈妈还是爱你的。”江母走到江淮北身边，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像自我催眠那样低声喃喃道，“只要你听话，我还爱你，我们还是一家人。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江淮北打掉母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大声说道：“爱我？我不需要你的爱！你的爱给我带来了什么？你每天打着爱的名义伤害我和南南，爱就是伤害吗？你配做妈妈吗？你配吗？！”

江淮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不想和母亲吵的，明明是不想和母亲恶言相向的，但是今天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被强行压下去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以前被江淮北忽略的情绪在这一刻把江淮北吞噬。

或许是因为发泄情绪时的快感太让人欲罢不能，或许是因为江淮北仍然希望用自己的反抗唤醒母亲心底最后的柔软。自然而然地，发泄情绪，成了江淮北此刻唯一的选择。

“妈。南南在我三岁的时候来到我们家。最开始你不是也很喜欢么？有个女儿，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我记得小时候，你会给南南唱儿歌哄她睡觉，你会给南南买很多好看的衣服，你会和爸爸一起在假期带我们出去度假。”

记忆中小时候的江淮南真的是家里的小公主，无论什么时候父母好像都是顺着她的。那个时候江淮南会笑着和他打闹，会含着眼泪和母亲告状，会在走不动的路上撒娇要爸爸抱抱。

毫不夸张地说，小时候的江淮南拥有了很多江淮北都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和宠爱。江淮北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感情在南南长大以后就全部消失了，为什么南南长大以后成为了父母赚取利益的工具，为什么从天上摔倒了地狱。如果不喜欢，那一开始就不要这么用心对待她啊。别把不属于她的给她，再狠心夺回。

江淮北想到了那个常年困在病房里的江淮南，瘦小脆弱，像极了故事中的惊弓之鸟。这和他记忆中的是一个人么？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江淮北不止一次这样怀疑过。

“妈，你还记得么？三年前，南南出事那天，你也给她准备了一条很好看很好看的裙子，你还跟我说哪怕家里破产了，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们。你忘了么？妈，你想起来好不好？”江淮北双眼含泪地看着母亲，眼里是绝望前最后一点光。

江母看着江淮北这个样子心里也难过，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同时更加憎恶江淮南。如果不是她，自己的日子不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江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江淮北的脸，温柔地说：“妈妈怎么会忘记呢？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淮北，妈妈没忘。”

“但是淮北，江淮南和你不一样。妈妈不能像爱你一样爱她，她不配的。你知道么？妈妈愿意把她养到现在，愿意给她送到医院，这已经是妈妈最大的让步了。”江母连忙抱住江淮北，像照顾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说，“你乖，你听话。妈妈不会放弃你的，淮北，江淮南的出现差点毁了这个家。我不能让自己一错再错，我们不能再带着她了。我们必须要纠正错误了，你明白吗？”

不等江淮北回答，江母又继续说：“我必须停止错误。淮北，你要理解妈妈，妈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总说这样对江淮南是折磨，但对妈妈……”

江母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哀求的语调继续说：“对妈妈来说，每天看见江淮南，那也是一种折磨啊。淮北，妈妈求求你，别再提她了，好么？”

“答应妈妈，好么？我的乖儿子。”江母的眼泪对于江淮北来说是最大的讽刺。

母亲口口声声想要自己放过她，那她为什么不能放过江淮南呢？江淮北对母亲彻底失望了。他很早就知道江淮南的身世有问题，但是那时候他总想，有问题又能怎么样？妈妈会对他们好的，把一个孩子养大怎么也会有感情，妈妈一定不会难为一个孩子。但是他没想到，长大后的一切都在向他展示残酷，都在把伤口上的疤揭开告诉他伤口后面的心酸和无奈。当命运打破生活费尽心思粉饰的太平后，有人选择忍气吞声，有人选择奋起反抗。

江淮北为了自己也为了江淮南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第二条路，哪怕付出一切他也要坚持到底，做着微乎其微的反抗，付出所有的努力。但是他斗不过命，也斗不过父母。他还是一个蝼蚁，可是父母已经是巨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给江淮南毫无质量的生命夺得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这些事实，他都明白。

“妈。”江淮北伸出手，替母亲擦去了脸颊上的泪问，“你的这滴眼泪，为了谁而落？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好么？我看着恶心。”

江母脸色一僵，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江淮北，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么？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是你母亲，我给你生命，我有权力要求你放弃那个废物。你听到没有？”

江淮北退后两步，对着母亲摇了摇头，态度坚定地说：“妈妈，你给了我生命这点不错，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操控我以后的人生。我为了家庭活了这么多年，我不想以后还这么活下去了。我累了，妈妈。”

江淮北看着母亲，心里没有一丝幻想，他祈求母亲说：“放过我吧，妈妈。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行么？”

“胡闹！江淮北，你这是什么态度！”江父在接到阿姨电话后就往家里赶，没想到刚进门就听见了江淮北大逆不道的话。

江母听到丈夫的声音，一下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说出的话也前言不顾后语：“你还知道回来？江淮北已经不听我的话了，你怎么才回来啊，你以前都去哪了啊。要不是你十几年前在外面乱搞，怎么会有江淮南，我又怎么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江母指着面露气色的江父哭喊道：“你说！十几年前江淮南她妈把你迷的团团转，现在又丢下个小狐狸精把我儿子迷成这样，她们都什么好！母女俩都不是好东西，你们俩也不是！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你。”

江父听着江母的胡言乱语地说着尘封的旧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但终究没法对江母动手。目光看见了愣在原地的江淮北，江父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向江淮北：“逆子！你就不能听听话吗！你非要把家作散了你才开心么！”

江淮北抬头看见直直飞向自己的杯子，一瞬间也忘了躲闪。杯子直接用粉身碎骨的拥抱触碰到自己的额头时，江淮北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脸颊流下。他抬手一抹，指尖是鲜艳的红色，刺眼的鲜艳。

江母一看儿子被砸，也顾不上什么对什么，站起来走到江淮北面前，双手颤抖着捧着他的脸，慌张地说：“儿子，儿子你没事吧？啊？你别吓妈妈，你没事吧？”

江母转过身，用手指着江父喊道：“你凭什么打我儿子！江振你凭什么！”说着江母就向江父扑去。

江父看见江淮北受伤也是愣住，他没想到江淮北居然真的不躲，所以当江母指责他的时候，江父是心亏的。然而江淮北不躲不代表江父也不躲，当他看到江母朝他扑过来的时候，江父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江母由于惯性，直接摔在了地上，头狠狠地磕了一下地板。

江母本来就又急又气，这一摔直接晕了过去。阿姨见状连忙过来抱住江母，江父黑着脸给刚离开不久的司机打电话，司机没走远，没过一会就赶到了江家。司机和阿姨协力把江母抱走，江父紧随其后。

临走前，江父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江淮北道：“你把家闹成这样，你满意了么？”

没等江淮北回答，江父就出了门。

江淮北现在家里，看着四周凌乱的一切，突然间疲惫不堪。他蹲在地上，不管头上的伤放声大哭了一场。太无力了，这样的反抗只给双方带来了永无止尽的伤害，他这样做真的是对的么？继续这样下去，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南南和母亲，或许真的不能两全吧。

江淮北哭完以后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然后站起来走到衣帽间，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突然间觉得好笑。原来只有他一个人挣扎了这么久，无论是已经疯了的江淮南还是那个陌生的父母，他们都已经放弃了，放弃了生放弃了一切。

手机响起之后江淮北在电话里听到了林皓急切的声音：“淮北你在哪？你还好吗？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我消息？”

江淮北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说：“我还好。刚才家里有点事，怎么了么？”

林皓已经回到宿舍，他看着对面属于江淮北的床说道：“我担心你。对了，南南明天要出院的消息你知道吗？我刚才从医院回来，说是你家里的意思，淮北，南南不适合……”

“林皓，停。”江淮北把手里的碎片握紧，哑着嗓子说，“很抱歉我的请求给你带来麻烦了。南南出院的事我知道，你以后也不用再去了，麻烦你了。”

“你在说什么？！”林皓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要和你爸妈一样放弃南南了？你想啥呢？！”

林皓不相信这是江淮北自己说出的话，他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了，正准备挂断的时候他听见了江淮北疲惫地声音。

江淮北说：“是的林皓。我要放弃了。对不起。”

林皓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于是又问了一遍：“江淮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在又一次得到对方确定的答案后，林皓直接挂断了电话。江淮北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再一次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他张开握着碎片的那只手，完全不顾手中的鲜艳，放任碎片用尖锐去拥抱温热，给予碎片绝对的自由。在江淮北的手臂上，碎片和伤口宣泄着主人的无能为力的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江淮北松开碎片，脱力地瘫在地上，脸上是悔恨的泪水，手上是不甘的象征。

江淮北第一次感受到了灭顶的绝望，第一次选择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