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水（九）

陈罪离开的那天盛夏的外婆也进入了生命最后的倒计时，当老人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老人的手至死都紧紧握着盛夏的手。

盛夏向学校提交了休学申请，班主任考虑了各方情况以后同意了盛夏休学一年的请求。盛长宁和楚勇一起安排着盛夏外婆的后事，盛夏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带着楚勇的两个小孩出去散心游玩。

“姐姐，奶奶真的回不来了么？”小姑娘似乎还是接受不了老人离去的事实，总是问个不停。

当天在医院的时候，这两个小孩哭的最凶，像是丢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或许现在的他们对于死亡已经是一知半懂，或许他们已经感受到了离别的痛苦，不需要大人对他们做任何引导，他们的悲伤只来源自己。

盛夏摸摸小孩的头，轻声说着安慰的话：“奶奶回不来了，但是奶奶现在应该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她是开心的。”

盛夏并不想说外婆依旧在保佑着他们，生前因为他们操碎了心，身后就别再用爱的名义束缚她的灵魂了吧。面对小孩天真的目光，盛夏只能绞尽脑汁地进行劝慰。

“姐姐呢？姐姐开心么？”小姑娘听了话又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开心么？大概不开心吧。但是总要活下去啊，盛夏想。

盛夏想了一下回到：“不开心，但很快就会好的。”

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就伸出手环抱住盛夏。拥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交流。

盛夏在楚勇家呆了两个月。当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以后盛夏提出了离开。楚勇虽然舍不得，但是还是没有多做阻拦，问了日期以后就说到时候送她。楚勇的妻子买了很多东西寄回南街，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和盛夏之间的感情好了很多，突然间说要离开，她也有点舍不得。

盛长宁在一个月前就回了南街，盛夏回到南街的时候盛长宁正坐在院子里盯着门看。

“回来了？”盛长宁这些日子也消瘦不少，“回来了有时间去看看你妈吧。跟她说说这些事。”

盛夏点点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带回来的东西太多，收拾起来很费时间，收拾好了以后天都黑了。以前陈罪会无声地做好饭菜，现在看来还得自己动手。盛夏叹了一口气，刚踏出房间就看见院子里摆着的饭菜，家里没有盛长宁的身影，应该是出去了。

盛夏走过去，发现碗里的粥还是温热的，桌上放着的小菜都是她喜欢吃的。盛夏坐下来，喝了一口粥说：“什么东西，一点也不好吃。”说着就红了眼。

她或许还是不会原谅盛长宁，或许盛长宁还是不会和她道歉。但是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外婆的离开让盛夏明白了很多。她曾经追求的一切和自己的未来相比都是那么不值一提。没有必要因为已定的曾经放弃充满希望的未来，盛夏喝着粥，决定以后的岁月都不要和自己较劲了，她决定放过自己。

盛夏吃完饭觉得眼前一亮，抬起头发现是盛长宁现在院门口打开了院里的灯。

“爸。”盛夏笑了一下。

在那之后，盛夏利用休学的时间做了很多事情。她去墓园里祭奠自己的母亲，和地下的母亲说了她不在的这些年的事情，她去孤儿院看望失去双亲的孩子，去做陈罪以前经常做的事情，她再次拿起课本，拾起闪光的梦。

再后来盛夏学了临床护理，毕业后就留在了南街。家门口的信箱偶尔能收到一两封来自远方的信，基本上都来自席舒文和陈罪。席舒文去了沿海，整天在船上谋生，在当地找了个姑娘成了家。

“夏姐，我现在回过头去看当年的那些事，其实很多一部分都是因为我们不会妥协。其实挺幼稚的。”席舒文和盛夏开视频的时候总是这么说。

“是啊，有时候是挺幼稚的。”盛夏到了结婚的年纪一直没有对象。盛长宁偶尔谈到这个问题也会被盛夏马虎过去，久而久之也就这么放下了。

“夏姐，你还不成个家么？”席舒文把手机镜头转向身边的人，“你看这是我小女儿，那边那个是我媳妇，你见过。嘿嘿。”

盛夏看着镜头里的席舒文也笑了，但她还是没有回答席舒文的问题。两个人聊了一会，盛夏先挂断了电话，头顶上的夜空中挂着明月。南街这些年以前的人都离开的差不多了，搬进来的新人又不知道以前的事，围绕在盛夏身边的流言蜚语终于消失在了时光里。陈罪说他马上就回来了，盛夏说买好了牛肉和土豆。

“陈罪，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重新归来的陈罪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听见盛夏的话只是笑着说：“在等一顿饭。我好久没有做过了，凑活一下吧夏夏。”

盛夏到底也没成为留住陈罪的理由，陈罪还了年少时的一顿饭以后就又一次离开。这次离开，陈罪归还了盛家小院的钥匙，在盛夏不解的眼神中他这样解释：“夏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和这个世界妥协。我现在在大山深处，用以前学过的知识在那里过的也还行，我不会成家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孤身一人，是我最后给自己的惩罚。”

盛夏接过钥匙，断了最后一点念想。她很想问问陈罪现在的自己是否是他期盼的样子，但是又选择了沉默。这些年她借着陈罪的名字强迫自己变得更好，那些期冀，是陈罪给的，也是她自己期盼的。与其问陈罪，不如说问问自己。

年少的自己，你还满意我现在的样子么？

陈罪离开了，盛夏从福利机构收养了一个女孩。听说女孩的母亲生她和她哥哥时去世，父亲外出打工从此没有音讯，小女孩的哥哥被人收养，只留下了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的。

盛夏心疼，也在她身上看见了以前的自己，于是她把小女孩抱回家，办了收养手续，成为了小女孩的法定监护人。

“喊我什么你随意，你只需要记住以后我不会再抛弃你。”盛夏给小女孩取名盛若，因为自己和她太像了，只不过盛若更惨一点。

“妈妈。”盛若伸出手拥抱住盛夏。这是她渴望已久的家庭，渴望已久的母亲。在福利院的日子盛若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或许以后这个把她抱回家的人会告诉她答案。

亲爱的少年，或许我们都曾被人们议论，背负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被贴上不符实的标签。我们都想摆脱一切，证明自己只是自己，我们为了得到救赎而拼尽全力。可我们终见明白，救赎不是为了救赎。只有自己才能定义自己。

盛夏哄过盛若入睡后走出家门，南街那棵大树屹立在那里见证者这些年的风雨。盛夏走到树下，街上的灯光明亮，每个人都为了前方奔波。

盛夏眯眯眼，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背着自己的陈罪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背上的女孩笑着冲她挥手。

“你好，盛夏。我放过你啦！”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盛夏终于和自己握手言和。感受到了时隔多年的平静与放松。

“夏姐！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盛夏定睛一看是长大的席舒文和他的家庭。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