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非民国：在一起（陈伟霆）

情势越来越严峻，陈伟霆干脆将我接到了军区，扶桑军队已经将沈南包围，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伟霆给我一把匕首让我防身，或者——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来自尽。

我再也没有想到，我还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宋为民。

那天陈伟霆整晚都没回来，我便披了件衣服在门口等他，竟坐在门槛儿上睡着了。清晨天亮的时候，下人推了推我说司令回来了。

我看到他下车，脸色铁青，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楚年年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追着他问。

他随意坐在沙发上，笑着说，

陈伟霆原来你留下是为了等宋为民来接你

我一怔，

楚年年你说什么？

他就笑着说，

陈伟霆你早说他投靠了扶桑，我也不必那么费心安排你去上海了

我心中全是惊愕，惊愕过后是说不出的痛心——宋为民，他竟然投靠了扶桑？！

伟霆走过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似笑非笑，

陈伟霆楚年年，真没想到，他都投靠了扶桑你还愿意跟着他，还真是情深意重

我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他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身离去。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扶桑对沈南发动总攻，五天后，沈南沦陷。

带着扶桑军队闯入我家里的，是宋为民。

他穿得如此得光鲜亮丽，我一时之间竟不敢相认。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如此讨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

宋为民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讥讽道，

楚年年开心？开心你成了卖国贼吗？

他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恢复如常，

宋为民你不能怪我。如果不这样，怎么能把你抢回来？

他一下子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提起来，

宋为民你看看，现在偌大的冯公馆全都是我的，连你都是——

他一下子将我抱住，我拼命挣扎，哭着对他说，

楚年年为民，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他慢慢松开了手，语气森然，

宋为民为什么？这应该问你啊，如果不是你当初变心，我怎么会去扶桑？怎么会替天皇效力？又怎么会——能看到陈伟霆在我手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我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楚年年陈伟霆在你手里？

他轻轻一笑，

宋为民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好心。

陈伟霆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看到我的瞬间他脸色微变，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我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冷颤，想要过去却被宋为民死死地抓在手里。

陈伟霆费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宋为民看着他的样子，“哈”笑了一声，说，

宋为民不自量力——这句话我今天还给你。如今要对她怎么样，你还能做什么？

陈伟霆轻声说，

陈伟霆我是不能怎么样——从她当年替你挡了一枪我就知道，她一直都爱你

宋为民抬眼，

宋为民你说什么？

陈伟霆喘了口气说，

陈伟霆当年我那枪之所以没打到你身上，是因为她替你挡了。

他语气里有些难过，淡淡看向我，

陈伟霆而且因为那一枪，她失去了我们的孩子

宋为民脸上闪过愕然。

陈伟霆笑了笑，说，

陈伟霆原来你还不知道

他看着我说，

陈伟霆你竟喜欢他到这个地步了么？你为他牺牲了多少，居然全都没告诉他？

他忽然笑了一笑，说，

陈伟霆年年，你跟我一样傻

我差点就要哭出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扶桑人突然开口：

扶桑人为民君，我不是来看你们互诉衷肠的，陈伟霆嘴这么硬，让他在自己女人面前受辱如何？

宋为民仿佛没听到，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宋为民他说的是真的？

楚年年是

我垂下眼睑应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臂

他目光沉痛，哑着嗓子问，

楚年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

楚年年因为，没有必要。因为，我早就已经不爱你。

我快步走到陈伟霆面前，望着他说，

陈伟霆你后悔吗？如果当初你没有抢走我，今天就不会遭受这种痛苦

他不以为然地一笑，

陈伟霆我陈伟霆会后悔？

顿了顿，他看着我说

陈伟霆你恨我吧？

我很想说“我不恨你”，但我终究不能。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从腰间掏出他送我的那把匕首。

他那天犹豫了很久，还是将匕首递给我，说，

陈伟霆扶桑人天性狠辣，我不愿意你落到他们手里受到那样的侮辱。

他语气轻了几分，

陈伟霆这个给你，如果万不得已……不如解脱

他看着我拿刀的样子，怔了一下，目光幽深，

陈伟霆你要杀我？

他低声说，

陈伟霆原来你这么恨我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我，目光不喜不悲，却有种说不出的绝望。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即便是在扶桑即将占领沈南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绝望过。

我全身冰冷，心里仿佛被千百根琴弦绞在那里，连手都在不停地发抖，想说点什么，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身后为民和扶桑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我闭上双眼，生怕再看他一眼便不忍心下手，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匕首举起来，刺入他的身体。

我睁开双眼，他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只听到他最后喊了一句，

陈伟霆年年……

我说，

楚年年我不让你遭受这种屈辱

可惜他已经听不到，我看着他慢慢垂下头。

为民很快冲过来质问我：

宋为民你怎么杀了他？我还有许多情报没问！

我将他心口的匕首抽出来，凄然笑道，

楚年年你没听到他说我恨他吗？就算死，他也要死在我手里。

没等他开口说话，我便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我的心口。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混沌，宋为民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喊，

宋为民年年

可我好像听不到似的。

我忽然清晰的想起伟霆第一次见我是在我常去的那间花店。

我抱着菩提踏出门槛，不小心踩到了门口的琉璃珠，身子向前一斜便要摔倒。

他正好下车，一下子伸手用力扶住我，那盆菩提摔在地上，泥土撒在他裤脚上，老板声音从店里传来，

店家年年姑娘，小心呐！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深邃而温暖，

陈伟霆年年？

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抬头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脸，在心里说……

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