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天如水碧。良田美池，屋舍俨然，几与桃源胜境无异。
此处也是个偏远小村，与世隔绝。隐隐有青灰色的妖气萦绕村庄，虽是妖气却是极淡，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王一博远远看见肖战将手遮在头顶，迎着日光看了半晌，才确定它的存在，随后朝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的人喊了一句
肖战师父，前面！
王一博远远跟在他身后，远不如肖战那么积极。每到一处，肖战最热衷的莫过于除妖。王一博敏感地察觉出息寒愈发浓重的戾气，想开导劝解他却无从说起。
他想着让肖战修身养性，便暂时放下法术教习，侧重多教他道法武德，可惜收效甚微。
而此时的肖战怎么会知道他的担心。
这么一晃三百年已过，他们已游历过许多地方，就连王一博都快要忘记，这里不过只是太虚幻境。
肖战陈家村？
肖战等到王一博跟上来，看一眼有些残破的界碑，随后笃定地点点头
肖战不错，是这里。
王一博看见界碑，扫到“陈家村”三字以后才抬首远眺，看向环绕着村庄的一缕青烟般若有若无的妖气。
从远处看去，那缕妖气也是干净纯然的，血腥气少得几可无视，
这微薄的妖气，并不似城中酒馆富家公子口中所说，此妖是个杀人无数的艳鬼山妖。
王一博再回顾一遍那个富家公子哥儿一惊一乍，添油加醋的描述，不自觉蹙起了眉头，带些疑虑的语气说
王一博恐怕……
肖战却不等他说完就已经走远，满心都是如何除掉那个“作恶多端”的山妖。王一博远远看见他修长的背影，不好的猜测隐隐在他心底冒泡升腾，似乎随时都会爆裂。
这种隐隐的不安促使他快步跟上前去。
两人很快就到了陈家村。出乎意料的，村长得知他们的来意，并未表现得过分惊骇，而是别有深意地看他们一眼，引他们进入家中。
村长盯住手中的茶盏，斟酌良久后才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
陈家村村长若果真找到妖物，你们将如何处置？
他是看着王一博发问的，谁知接话的却是肖战。
但见肖战眼睛微微眯起，掩住危险的光芒，冷言到
肖战自然是杀！
…… ……
十里香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妖气的源头离两人所在之处愈来愈近，而这源头正是这间简易朴素的木屋……
肖战询问似的眼神投向王一博，王一博却没有看他，
肖战冰凉的双手微微发颤。他看见如同木偶一般坐在一边的村长，心里涌上一丝疑惑。
王一博深吸一口气开始盘膝打坐，却总觉得心神不宁。屋外的风声蝉鸣无视了门户的阻隔，就如一切都是在他耳畔响起。
不知多久以后，他才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肖战的声音平静无波，王一博却察觉到他隐忍着，夹杂了兴奋的杀意。他道：
肖战几日前陈家村路过一个游玩的富家公子，他的侍卫，可是尽数为你杀害？
狐妖确是妾身所为
女子气息微顿，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堪记忆
狐妖可是他们……
肖战你承认了便好
王一博从他的声音里听出盛长的杀意，摆在膝上的手不由一抖。下一刻，肖战的话一字字传入他耳中，
肖战那就受死便是
金器铿然相击，叮当作响，如同未知的咒语搅得他心如烈火炙烤。王一博终于按耐不住，霍然起身，走到门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推开，仿佛这扇门之后是无间地狱。
女子还在试图解释，字句却似被剑芒斩裂，只能听见
狐妖欺辱、仗势、抵死不从……
此时龟缩在角落的村长终于开口，苍老的颤音如同一记重锤：
陈家村村长几日前村里来了个富家公子，他带着的仆役狗仗人势，胁迫地强辱了村东头的姑娘……事后，那姑娘自尽了。
陈家村村长而这只狐妖，她杀的那几个人，都该杀，该杀啊……
陈家村村长东头那家是个极好的姑娘……而她也是个极好的姑娘。
村长一双浑浊的眼向交战处看去
陈家村村长我们只畏惧她是妖，可她终究没做错过什么，何况……
金器铮鸣间，突然插进一声欢快且未意识到危险的喊声：
稚童娘！你和这个大哥哥在做什么？
村长猛地站起，椅子与地板刮擦发出刺耳的尖响，语声里带着些紧张的哀求：
陈家村村长仙人……
王一博终于下定决心加入混战，沉沉的一声
王一博住手
仿似带了雷霆万钧之势。可随后他的瞳孔猛然放大又缩小，伴随着如同近在耳际的扑哧声响……
容色艳丽的青年女子扑在幼小的孩童身前，挡住了肖战刺向孩童的剑。
而肖战此刻正背对着他，剑上清霜般的雪华被血迹掩盖，使人心惊。
蜿蜒的鲜红色顺着剑尖一滴滴坠在地下，与黄土混合，形成脏污的一摊颜色。
一时间天地静寂，孩童呆呆地看着女子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好久才真正反应过来，飞蛾扑火般扑在那具尸体上。
稚童娘！
稚童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一时惊得王一博几欲心碎。
尘埃落定，陆陆续续有村民从家中走出。他们脸上并没有除去大患的快意神色，反而一副沉痛的表情。无论是王一博，还是肖战，抑或眼睁睁看着躺在血泊中女子的村民都没人说话。王一博望着眼前情形，竟觉得目光所及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有人上前抱起孩童，孩童猛烈挣扎起来，含着泪望向肖战，发红的眼角几欲被撑裂：
稚童坏人！我要杀了你，为我娘报仇！
稚童的哭嚎毫不掩饰，旁观村民看着这令人心酸的场景，已有人别过头去悄悄抹泪。
王一博眼睛难受，仰头看天，神色忧郁。然后，他又四顾周围，只觉得这一切都如在梦中。
肖战仍背对他站立，瘦削挺拔的身影第一次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他几次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真正听见时却干涩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王一博……我让你住手。
肖战没有应答，良久后才极缓慢地转过身来，黑黝黝带着沉郁的疯狂的眼睛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字，艰难地吐出
肖战师父，她是妖。
听见他的话，王一博勾起唇角做一个笑模样，却比哭还难看
王一博那你对一个这么小的孩童下手……
王一博为了斩妖除魔，你是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气愤的接者斥责：
王一博她都已住手了……你应该收手……
王一博抬头怔怔地看他。息寒身后是大片浸染的血，血泊中躺着渐渐变化为山狐的僵冷尸体，伏在狐尸上嚎啕的稚童，与看见这一幕偷偷抹泪的村民，都在他眼中模糊。
刹时，王一博突然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沉痛地喊道：
王一博你为何杀了她！
王一博突然的暴怒让息寒猝不及防，随之而来的还有穿透他身体的短匕首。
肖战先看向自己腹部伸出的殷红刀尖，又看向手持匕首的稚童。稚童愤恨地盯着肖战，眼中有火焰在灼烧。
他正要一掌挥出，王一博却已经抢先把那孩童搂在怀里，半蹲着仰头看他：
王一博善恶不辨，是非不分。你不仅是毫无分寸地斩妖，如今还要将她身为人类的稚子也一同杀掉干么？
肖战师父……
肖战想要争辩，却最终颓然地闭上了嘴。
王一博抱着孩童走向村长，道：
王一博虽然这孩子的确是凡人无误，但他终究是狐妖子嗣。
村长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浑浊着一双泪眼点头应允：
陈家村村长你且领他去罢。
得到应允后，王一博抱着孩童离去，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息寒。纯然的忽视让息寒觉得恐慌，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他终于忍不住叫住王一博
肖战师父！
王一博背对着他站住，却不等他说话，先发制人：
王一博跪下
听到扑通一声下跪的声响，王一博却再一次迈开步子走开：
王一博这一跪以后，你我师徒情分就尽了。你且自去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话音落毕，肖战却是一顿，自语般叹了一声：
肖战没有你，匡扶哪门子的正道……
扔下肖战离开，王一博抱着狐妖稚子低低笑起来，那笑在似乎比那孩童的眼神更加绝望，更加苍凉。
短短三百年光景，初见肖战时，他那单薄少年的形象恍在昨日，他究竟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生长成了这般模样？
看见王一博抱着孩童愈发走远，肖战跪在地上又喊一声
肖战师……父……
剑尖的血迹与他腹部的血迹一同蔓延向下，他道：
肖战你走了，我又将是一个人了……
听到肖战的声音，王一博前行的步伐滞了一瞬，但他仍仿佛不曾听见般，神色随即恢复如常，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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