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与喜事

进了冬天地里活就少了，各种事儿也就多了起来。

云霞过了十三岁，张风华就又给她收拾出来一个屋子，原先那个屋子整个都是海峰的了，一开始海峰还高兴，后来就觉得，他和他姐睡一个屋子时间长了，猛地屋里少一个人，怪不习惯的。

于是连着几天，海峰看人的眼神都是深闺怨妇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带着云霞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哪儿对不起他了。

进了十一月，海峰过得开始开心起来，就云霞平常不太活泼的性子也开朗了不少。

一是因为张凤花怀孕了，这件事大家都高兴，云霞姥姥来了好几趟，拿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但是海峰高兴的还有第二件，他大伯娘在外面拾柴火的时候掉粪坑里了，被人捞出来的时候，据说是吐着回家的。

“你说怪不怪，那西边小树林，大家都常去的，我咋不记得有坑啊。”说话的是李卫东他娘，挺温柔的一个女人，闲着的时候来这边唠唠嗑，纳纳鞋底子。

这会儿，刘嫂子也在这玩，几人做衣服的做衣服，纳鞋底的纳鞋底，说的开心。

“我也奇怪呢，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整她。”刘嫂子倒说了一句大实话，但是她可不知道整她的人这会儿在学校上学呢。

“那倒有可能，可是哪个人会这么无聊，给人挖一大坑呢？”张凤花拿针挠了挠头，也是奇怪。

“谁知道呢，我看啊，她这也是报应，平常对着别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刘嫂子话一如既往的犀利。

“也是，哎，你们听说了吗？大新村的有个知青，没了。”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再温柔的也是女人。

“哪个？”张凤花半张个嘴，“我里乖乖，这……”

刘嫂子倒不惊讶，这事儿她也知道，“你没出门你不知道，咱这四周都传遍了，你家长胜不是那会说道的人，你也不知道这事儿。”刘嫂子打了个磕，又说：“这事儿啊，也是那知青倒霉。”

“咋，里面还有事儿？”卫东娘只知道大新村没了个知青，具体的不知道多少。

“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葛兰妮儿的事儿不？”刘嫂子对着张凤花说，神神秘秘的。

“哦，对，这事儿我知道，咋还跟这有关系？”

卫东娘倒是想起了点什么，鞋底子也不纳了，说：“哎呦，难道真的是乡长他儿？”

“你们俩别打哑迷了，赶紧说吧。”张凤花怀了孕，这脾气也变得有点急。

“瞅给你记得，按说怀了孕，这事儿就不该你听。”刘嫂子嗔了她一眼，见张凤花瞪回来才开始慢慢说，“没了的那个知青，就是葛兰妮儿肚子里孩子他爹，据说是被人拿刀，嗯，没的。”刘嫂子做了个动作，卫东娘和张凤花都打了个冷颤。

“你们害怕啥，听说发现的人就是葛兰妮儿，吓得孩子也掉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幸亏，葛兰妮儿那时候是和别人一起的，不然，她这也说不清。”

“那这和乡长儿子有啥关系？”张凤花犯迷糊。

“有人见着乡长儿子从那知青值班看仓库的小屋里出来，这才有人传的，我听我家倩倩说，那个知青勾搭过好多人，也有好多人喜欢他。”卫东娘也插了几句，这事儿发生的时节是真不好，冬天里没活干，净唠嗑了。“我家那口子以前还说呢，乡长闺女来找过这个知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哪儿呀，就是真的，那乡长闺女，看上这个知青了。”刘嫂子知道的多，回了一句。

“那是乡长闺女啊，这知青咋不愿意啊？”张凤花没见过乡长闺女，觉得乡长家闺女可是个香饽饽。

“对呀，我也纳闷。”卫东娘跟着说。

“嘿呀，你们是没见过乡长闺女长什么样，乡长样子你们知道吧，”

俩人对视了一眼，的确，乡长样子是算不上好看，一脸麻子不说，眼睛小，塌鼻梁的，幸亏有他那高个子撑着，要不然真是影响他的威慑力。

“他闺女随了他，一模一样的，个子倒是没随上，你想想，个子低的乡长什么样儿，这闺女就什么样。”刘嫂子说的可乐，“这个知青啊眼比天高，心里傲着呢，葛兰妮儿好歹长的漂亮啊，不是谁倒追他都要的。”

刘嫂子喝了口水，接着说：“乡长这闺女看上那个知青后，就隔天差五的来找人，我听说这闺女是乡长老生闺女，家里哥哥姐姐的都宠着呢，养成个霸道性子，说一不二的 这要是看上个人，你想想。

今年七月里乡长知道了，把她给锁在家里了，要不葛兰妮儿能怀？隔了一个月才放出来，一放出来又来找了。

你们猜咋了，赶巧碰上葛兰妮儿来找那知青闹，乡长闺女个霸道性子能愿意？一下子火了，可惜葛兰妮儿带着兄弟们来的，推搡了好大会儿，结果，哼哼。”刘嫂子笑了两下，“那乡长闺女腿撞

到门上，就那么骨折了。”

“哎呦，不是吧，那乡长儿子就为了这个事儿？”卫东娘问。

张凤花也觉得不可能为了这事儿，七八月里的事儿，咋这时候报复呢。

“当然不是，葛兰妮儿的弟兄们怕乡长找事儿，就佯装着要把乡长闺女送回去，其实呀，给人藏起来了，前些天才找到，腿是彻底瘸了，听人说，乡长闺女……不好了。”刘嫂子指了指脑袋。“这乡长儿子也是个冲动性子，觉得是那知青惹的事儿，掂着把刀就去了，那知青和葛兰妮儿也是可怜，谁都以为她那俩哥哥把人送回去了。

可怜那葛兰妮儿的爹了，都四五十了吧，为了葛兰妮儿愣是没娶，你看看这弄的。”

刘嫂子没说的是，他男人刚从乡里回来，说是葛兰妮儿俩哥哥为了妹妹和老父亲，顶了乡长儿子的罪，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这话却不能乱说，乡长还在那个位置上呢。

说完，几人安静了一小会儿，心里都不知道啥滋味，但是张凤花更是坚定了一个信念，以后云霞要说人，绝对不能说知青。

“你瞧我，起的这什么头，这事儿听了怪让人害怕的。”卫东娘打完哆嗦后哈哈笑了一下，打个缓场。

“这有什么啊，这天越来越冷，在屋里也没啥事儿，净唠嗑解闷了。”张凤花打着哈哈，忽略过去。

“你这一个多月还是小心点好，这些东西可不能乱听了。”刘嫂子也安排道。

张凤花笑了，说：“说得好似刚才唠嗑的不是你一样。”

几人哈哈一笑，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又说了会儿话，海峰和云霞下学回来了，海峰进门就喊，“娘我饿了。”

刘嫂子和卫东娘听了也赶紧回家煮饭，张凤花也不假客气，都是自家人，收拾收拾就进了厨屋就赶紧做饭。

下午，雨下大了，刘长胜也回来了，村里要修仓库，盖大队办公院，队里人都在那帮忙，雨大了就干不了，只能回家待着。

海峰吃完饭后腻着他娘，这扭扭那哼哼唧唧的，刘长胜见了心烦，一巴掌呼上了海峰屁股，揍了一顿好受了，跟着云霞回了屋。

那模样，那眼神，叫张凤花笑个不停。刘长胜最后也给气笑了，还是个男孩子呢，一点都不严肃，这下一个，可不能这么耍宝了，刘长胜睡之前还在想呢。

“姐，我今个儿和你睡一块儿吧，下大雨了，我害怕。”海峰赖在云霞屋里不走。

云霞屋里小，刚砌的炕也不大，床头柜子里放了好多小玩意儿，还有她攒下的糖，海峰来的时候就是冲着那几块糖来的，云霞给了他之后，海峰倒是有点不想走了。

“姐，你自己睡难道就不害怕吗？”

“我不害怕，你快回去吧，不然娘明个儿知道了肯定揍你。”云霞乖乖坐在炕上，暖暖的，透着一股子惬意。

“唉，分家之前我受大娘的打，分家之后我受爹娘的揍，真是命苦啊。”海峰假模假样的摸着没有的眼泪，推开门走了，带进来一股寒风，他这是真的怕挨揍，虽然不疼。

云霞在后面笑着看他，人走的时候还知道给她关上门，云霞笑得更欢乐了，海峰就是怕娘揍他，倒不是揍得疼，而是骂的耳朵疼。张凤花可会嘲笑海峰了。

收拾收拾，云霞吹了灯就躺下来准备睡，脑子里却不禁想起娘肚子里的孩子来。

她虽然看着比海峰小，但好歹也是大了一岁，又是个女孩儿，有些地方海峰没想到的，没注意到的，她心里门清。

云霞记事儿早，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她记得娘怀过一个，那时候云霞还不是这个样子，胡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和海峰在奶家招猫逗狗的，就是在村里面也天不怕地不怕的。

也是个冬天，海峰非要在河里滑冰玩儿，云霞看不住他，随他去，自己看了会儿也下去滑冰了。

海峰六七岁，人还小，不知道哪儿可以踩，哪儿不可以，正巧碰见人家凿的洞刚结冰。

就那么一不小心，海峰踩空了，一下子掉了进去，扒拉着冰洞边的冰哭，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儿只知道哭，嘴里喊着，姐救我，姐……

云霞一见急疯了，那是她弟弟，旁边也没有人，云霞奔过去就捞，抓着手就往上捞。

可是她一过来，周围的冰本来就弱，也掉了下去，那种感觉是什么感觉呢？绝望，无助，毫无依靠。

云霞也是吓坏了，下意识就扑腾，就往上爬，也不敢松了弟弟的手，海峰见她往上爬，他也往上爬，还真给他们爬上来了。

云霞和海峰也是被刺激大发了，上岸的时候都不是走过去的，是爬着过去的，一到了地上海峰就开始大哭，云霞愣怔了好大会儿，然后听见后面有人说话，背起她弟弟就跑。

云霞那时候比海峰高不了多少，也壮不到哪儿去，愣是把海峰背回了家。

也是幸好当天刘长胜在家，一见这场面，赶紧问咋了，张凤花又给换衣服又给喝热水的，不一会儿他们俩就烧了起来，又赶忙去看医生，忙了一夜才算是稳定下来。

可是反反复复的，云霞身子弱一些，咳成了肺炎，吓得张凤花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可是张凤花的那个孩子，她弟弟或者她妹妹，没有保住，家里有两个生病的娃，公婆妯娌们也不帮忙，刘长胜倒是可以看孩子，可是没有钱，没有票子，哪里能看病呢。

孩子还是没了，张凤花却是不敢病的，家里穷，虽然没分家，但是张凤花公婆向来只有要他们东西的时候，没有过给东西的时候，刘长胜去借钱，公婆怎么说的，张凤花到现在还记得，说家里没钱，说儿子不孝顺，说小孩子不祥，甚至还在说以前赵兰花和刘长胜定亲的事儿……

最后给了两张粮票，算是尽了点心，刘长胜当时恨不得把票子给撕了，张凤花给拦了下来，要不然你能怎么办呢？

其实张凤花最后没有闹掰还是为了她家云霞，好歹有个最后救命的活路，要是实在不行就给公婆跪下死命求，总能借到钱的。

你要张凤花说，张凤花肯定这样说，我还记得那时候，海峰摸着我的肚子，问我，小弟弟乖吗？其实那时候肚子里那团肉已经掉了，累掉的，张凤花害怕吓着海峰，只能偷偷捂着脸哭。

对于海峰来说，可能这他姐救他这经历太刻骨铭心，海峰始终记得，以前俩人差不了多少，海峰从不喊她姐，之后一句话一个姐，你还真别说，云霞觉得心里贼暖。

但其实，海峰根本不记得这个事儿，只是他一调皮他娘就说这事儿，说了千八百遍了，他当然记在心里了，而且他本来就模模糊糊记得这个事儿，这下对他姐更好了。

云霞揉揉眼睛，有点困了，歪了个头，昏昏欲睡。

往事不可追，今夕犹可待，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它只能活在回忆里，今天所面对的一切才是真实可触的，活在当下嘛。

睡过去之前，云霞还在心里想着说，她又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