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十三

云霞上回落水昏倒后，睡了好长时间才醒，醒的时候天都黑了，她娘给她窝了两个鸡蛋，海峰巴巴瞅着，张凤花一点眼色都不给他留。

云霞偷笑着看他，委屈巴巴的，像条小黄狗。

伸手碰了一下他，给他递过去一个熟鸡蛋，谁知立马给张凤花截着了。

张凤花瞪了海峰一眼，把鸡蛋剥了，掰了一半给他，算是云霞多吃些。

吃完饭之后，云霞睡到半夜突然就烧了起来，也是张凤花留心，半夜起来看了一趟，这才及时发现。跟打仗似的，把孩子送去了镇上诊所，又打针又灌药的，忙活到了天明。

云霞也真的倒霉，反反复复的发烧，到了最后还是有老人说是吓着了，让叫叫去，这才好的。

这件事到此才算真正揭过去了。

张凤花站在院子里正喂鸡，见俩人正要出去，“海峰，晌午放了学就赶紧带着云霞快点来，来晚了你就得赶下一趟了。”

今个老黄历九月二十六，宜嫁娶，云霞二奶奶家的三叔要结婚，请了他们去吃席，张凤花本来想的是少拿点礼，自己一个人去。

可是云霞病了得有两个月了，张凤花想着家里的才换的鸡要下蛋，不能宰，这吃席去好歹能吃点肉腥。

海峰嗷了一声，答应了，俩人背着书包就出去了。

云霞在海峰后面慢慢悠悠的跟着，从后面看她，跟那小树苗子似的，风再大点儿都能飘走了。

“海峰，你等等我。”云霞实在是跟不上了，出声喊他，声音细细的，跟猫叫也没什么区别了。

“海峰，上学去吗？”周岩骑着个自行车从后面赶上来，骑到俩人边儿上，便慢下来了。

这个时候的自行车是个稀罕物，海峰瞧着稀罕，笑着给人点点头，眼睛一分不错的落在自行车上。

“我正好也要去学校，我带着你们去吧。”

云霞在后面瞧着也是羡慕，她也想坐自行车。海峰倒是想答应，看了看云霞，正想摇头。

“坐上吧，我带你们俩都可以。”

“好，谢谢周大哥了。”海峰欢天喜地的让云霞先坐上去，自己在后面扒着点座也坐上了。

周岩骑着就走，心里还在想，真是小孩子。

海峰、云霞是真高兴，他们没坐过自行车，一路上，海峰都特别骄傲的看路边走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有多高兴，之后他们就有多悲伤。

晌午放了学，海峰抓着云霞就跑，气喘吁吁的跑到二奶奶家，新娘子还没到呢。

云霞后背已经湿了，这天气慢慢变凉，一热一冷的，最容易感冒，脸红彤彤的。

张凤花见云霞这样子，拍了一下海峰的头，“你姐能跟你这个皮小子比嘛。”

“你让我们快点来的。”海峰埋怨。

周围和张凤花唠嗑的人见了，笑呵呵的说：“海峰这段长高了也吃胖了啊，今年多大来着？”

张凤花笑着说：“他还小着呢。”又上下看了海峰一眼，的确是比三月里那会儿胖了，心里也高兴，又扫了眼云霞，发愁的慌。

云霞可是比那会儿更瘦了点，精神头倒是好，比前几天蔫巴的样儿好。

“凤花，这是你闺女吧，瞧着真好看，俩眼睛真给那珍珠似的。多大了？”有人喊张凤花。

“哪有，小丫头片子的，小着呢。”

张凤花这边唠嗑，海峰和云霞跑出去等新娘子去了。

“该有十来岁了吧，这眼睛生的真好看，比李知青还好看呢。”这说话的是村尾的刘德福老婆，张凤花该叫声嫂子的。

“那不能比，李知青那是城里来的，咱们这乡下孩子也比不着啊。”

“哪有比不着的，我看云霞就比她漂亮。”刘嫂子嘴碎，话当不得真，这是大家公认的。张凤花信她才有鬼。

刘嫂子瞧瞧四周，靠近张凤花小声说话，“你知道不知道，我家那口子说那李知青正在求着周岩搞对象呢。”

张凤花一听就犯嘀咕，怪不得提李知青呢，“真的？李知青也是咱队里数一数二好看的，咋就上赶着追啊？”

“说的是啊，而且，周岩什么成分大家不知道啊，不过，”刘嫂子打了顿，“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什么做不出来，我听说咱邻村的，大队里面有个知青把村里女孩给搞大肚子啦。”

“哎呦，那是赵家庄的还是大新村的？”张凤花心里倒是很赞同刘嫂子那句话，这些知青，他们真的是什么都敢做。

“大新村的，要是赵家庄的还好了，赵家庄的人都厉害。”正巧有人来发瓜子喜糖，刘嫂子赶紧起来抓了一大把。

磕着瓜子又跟张凤花聊天，“听说小妮儿家没有娘，他爹还有他兄弟们不愿意，正闹着呢。”

“他婶子，你说的是大新村的葛兰妮儿吧。”得，旁边又有个参与的，“我也听说了。”

刘嫂子八卦的很，见还有人接话，就更来劲了，“可不嘛，人家都说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看这件事怎么解决吧。”

“你也不能光怨人家知青，听说这个小妮儿就是像搭个知青，好到城里去，都搭好几个了，她也不想想，这品性好的能勾搭的上吗，这不，阴沟里翻船了。”

三个女的一台戏，张凤花不愿意说人长短，倒是周围有那听见的，也插了几句，说了起来。张凤花这会儿就听听，给自己长个记性，以后自己闺女可不能嫁知青。

待新娘来了，拜完礼之后，开了席，这会儿条件虽然不那么好，但是该有的肉腥也是有的。

云霞很开心，送糖和瓜子的是她二奶家的小叔，还有小姑姑，特意捡大块的糖给她，她书包里好多。

吃完了席，张凤花得留下来帮忙，把折下来的菜交给海峰带着，让海峰和云霞先回去。

走到半道上，海峰让李卫东叫走了，说是有事儿。云霞云里雾里的，接过菜，还拿了海峰的书包，慢腾腾的走回家。

云霞三奶奶家住在村口，回家的时候，路上得经过一条小河，云霞可不敢沿着边儿走，就走在路中央靠田的位置。

她远远望见河边停了一辆自行车，地上还坐了个人。

走到近处一看，是周岩。

“哪儿去了？”周岩也瞧见了她。

“我三叔娶媳妇儿，去吃席了。”云霞软绵绵的声音，也不大声说话。

正踌躇着要不要先走，正想打个招呼走人，周岩又说了，“好吃吗？”

“好吃。”

周岩是扭头看她的，脚还在河里，云霞也瞧见了，心里砰砰跳的。

“你把脚收回来吧，容易掉河里。”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云霞看着实在胆战心惊，她对这河实在是怕。

周岩也是意外，本来抑郁不开心的心情好多了。

“多大了？”

“嗯？我今年十三了，”顿了一下，又说，“过了明个儿就真正十三了。”

“太小了。”

云霞听不懂他啥意思，也没迷瞪过来，话就跑年龄上来了。

周岩不说话，把脚收回来，用怀里汗巾擦了擦，穿上鞋。

云霞犹豫了半会儿，周岩都收拾好了，见人还没走，问：“有事儿吗？”

“你是不是不开心？”云霞下意识说出了口，自己也惊讶了一回，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块糖，最大的那个。“给你个糖，这是我最大的，也谢谢你早上捎我和海峰去学校。”

周岩看着眼前的糖，那些坏心情真的全都消散了，“好。”接过糖，放到自己口袋里，准备捎带着她回家呢。小姑娘说了句再见，麻溜的跑了。

周岩站在那块儿看小姑娘回家的背影，小小的，又想起云霞那双眼睛，心里冒出来一句，好看，就是太小了，还是小孩儿呢。

等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真是被老头子气糊涂了，想什么呢？何况自己这成分……周岩自嘲的笑了笑，骑上车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