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篇 缘起

渐觉身非我，都迷蝶与周

　　 ——《半醉》

　　十里黄泉路，十里忘川河。谁的绚丽人生将终结于此，又是谁的孤苦伶仃在这里解脱。

　　黄泉路边，忘川河畔，象征死亡的地狱之花——彼岸花，却是冥府必经路上唯一的光亮。

　　望乡台上何人哭红双眼苦苦留恋世间，奈何桥前又是何人不愿喝下孟婆汤决然跳入忘川河底。

　 佛曾曰：缘起即灭，缘生自空。

　　笑世间情啊，始于缘，终成空。

　　有红衣猎猎的女子立在奈何桥头，默默地看着佝偻着背的孟婆千年如一日般不厌其烦劝着过往亡灵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事。自忘川河底刮起的阵阵阴风，吹得桥头昏黄灯盏忽明忽暗，摇摇欲坠间又似透着一抹诡异猩红。

　　女子抬眸看向黄泉路尽头的地狱之门，死水般平静的眸子有了一瞬间的失神，额间的彼岸花钿闪着异常妖艳的光。天地景致与之容貌相比，竟让天地为之失色，立见高下。愣神中的她对一旁孟婆的轻唤恍若未闻，片刻才收回目光，垂下的眼睑遮住眼中翻涌的情绪，红唇轻启，道，

　 “姑姑，我还能再见到他吗？他说过，会来找我的，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孟婆温和地笑了笑，“上仙是知道答案的，何苦再来问老身。”

　　“也是啊，进了浮屠塔，哪里还会有出来的可能，”女子凄然一笑，喃喃自语道，“可是，他是为了我啊”笑着笑着，便掩面痛哭起来。

　　晶莹的泪珠划下苍白脸庞，落地便成了一朵艳红的彼岸花。

　　“上仙最是聪明通透的，不需老身多说”孟婆依旧一碗接一碗盛着孟婆汤，“这世间最经不起时间颠簸的便是爱恋和真心，忘川河底埋了多少有情人的尸骨，真正能熬过千年苦难折磨转世与心爱之人相见的，又有几个，不过落得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罢了”孟婆顿了顿，见女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上仙也算是老身看着长大的，上仙是天地间第一朵彼岸花，又由天帝亲赐神位，身份何其尊贵，他虽是魔族的主君，却也是个男人，既是男人，满口的花言巧语，又有谁知道他几句真心呢？”

　　“姑姑从小就教我良善，可知你自己却最是个无情的，什么身份尊贵，不过是得了凤琴一滴心头血，若没这有情人，又何来如今的折宜上仙。说起身份尊贵，谁又能尊贵得过姑姑，如今却甘愿守在这奈何桥当个不受待见的小神。姑姑，我知你疼我，不忍我受情爱煎熬之苦，所以我从未怪过姑姑，我任性离去，又怎对得起姑姑在我身上的一片苦心，可是姑姑，我真的不想再等了，此生哪怕是死，我都要同他一起”说到这里，折宜已泣不成声。孟婆一愣，竟了然地笑了笑，轻轻伸手将折宜圈入怀中，似安抚般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浑浊的眼睛溢着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和不舍，终是无力阖上了双眼。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姑姑倒还总把你当小时候那样，折宜，你长大了，你怎样做，姑姑是没有权利限制你了，我们只会在姑姑怀里撒娇，只会欺负小桃精的折宜，如今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姑娘了”孟婆深吸了一口气，慈爱地看着折宜，

　　“你说得对，姑姑不该因为自己的曾经而去禁锢你的人生，只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对的人，实属艰难，罢了，罢了”孟婆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你苦等他三千年，他又何尝不在等着你，去吧，姑姑若再拦你，到了后悔的时候，再也去不了了，姑姑可不想你到时来怨姑姑。”

　　不知为何生离死别一样的此刻，心中涌现的却是如释重负，

　　也许，一直是我在执迷不悟吧。她想着。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凤琴，谢谢你，给我带来了折宜，其实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你听得到吗？凤琴，凤琴，我真的好想你.....

　　“好了，我们折宜是大美人了，眼睛哭肿可不美了，你不怕勿渡那个臭小子笑你了？”孟婆忍住喉中哽咽之意，轻声道。

　　“我才不怕，他敢笑我，以后别想摘我一朵花”折宜止住哭，抬头坚定地说道：“姑姑，折宜走后，神位不可空虚，我想过了，走之前，可以把我的元神封印在一人体内，让她继承我的神位，代替我陪着姑姑，守护这里，这样，我也可放心离去了。”

　　孟婆眼神复杂地看着折宜，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心思竟也如此深沉了，罢罢罢...”

　　一名女子向桥头走来，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少女华服加身，举手投足不比天仙差半分，芙蓉面上却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死气，她来了这里非但没有半分惊恐的神色，反而异常平静，一丝惧意也无。这通身气派，竟连折宜也自叹弗如。

　　不着痕迹地抹去泪水，孟婆扶起折宜，自己也慢慢地站起来打量着来人，阳寿已尽的凡胎无疑，只是这般沉着，倒是......

　　伸手接过押送她的鬼差递来的生死令，默念道，

　　“离南国华瑶公主沈喻，年十八。阳寿将尽，特派鬼差二名持此生死令于元历九百零六年四月初七卯时二刻将其魂魄捉拿。”

　　也是个没福气的，孟婆暗自叹惋，只是职责所在，容不得她对人有怜悯之心，稳了稳心神，递过一碗孟婆汤，道：“喝吧姑娘，喝了便可过桥了。”

　　华瑶无动于衷，静静地看着前方，眼中不知是何情绪，她不说话，也没接过孟婆汤。凡人多是对尘世心有不舍不肯喝孟婆汤的，孟婆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姑娘，喝了罢，什么割舍不下的，过了桥，就都记不得了。”孟婆如是劝到。

　　“可我不想转世呢，我要等他”沈喻虚了目光，看向桥那头，平静地说。

　　“你可知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的下场吗？”好言劝不听的，孟婆也冷了语气，

　　沈喻摇头。

　　“这忘川河底，都是不愿投胎的孤魂，遭铜蛇铁狗撕咬，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次又一次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却不能与之相见，不能言语，你可愿意?”

　　多说无益，不如趁早交代了下场也好让孟婆少费些口舌来劝了，

　　女子闻言看了看那冒着阵阵腥臭的血黄色河水默了半晌，其实不瞧也能听见河里厉鬼的哀嚎，直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过，会来找我的，不会让我等太久的。”话落，她竟是带着笑意一跃跳进了河中，那样决绝，顷刻间便被汹涌的河水卷入河底，不见了踪影。

　　......

　　......

　　......

　　“我自是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