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唐】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是夜雨吖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是夜雨吖作品-话本小说网

是乔唐刀

有ooc

走剧情

乔治死了，死在北国寒彻骨的冰雪之下。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唐晓翼要了两坛陈年佳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就站在那高台之上，一如那日同乔治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样，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笑得潇洒也醉得疏狂。

“我爱上了那个威武的将军，可是也终知道了什么叫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一〗

天和二年，女皇唐雪病逝。去的时候，她那叫殷灵的小外孙女——永乐公主，亲手为她穿上了那件她年轻时的金丝嫁衣。女皇就那样带着她生前最繁华也最哀婉的记忆去了地下，不再过问盛世的纷争。她只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外孙女，大臣们说：“晓翼他可是先皇的嫡亲血脉。”于是黄袍加身，十五岁的他，成了九五之尊。

可是九五之尊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少年的皇帝改不了少年人的顽劣，每日大臣上报的奏疏，狗屁不通的就随手丢弃，汇报国情的，才会在闲下来的功夫，用朱砂笔随意圈点一番。

永熹二年的某一天，暖洋洋的午后分明很适合打瞌睡，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却在看完奏折后信誓旦旦地对洛基说：

“朕要荡平九夷。”

〖二〗

新皇亲征，永远都是对将士们最好的鼓舞。他们如同小孩子一般好哄，满脑子尽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马背上的唐王却默默叹了口气，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和地平线相模糊的天际，打完这一仗，改年号叫永和好了。

攻城略地，开疆拓土，他也曾这样想过，只是，这些想法都在亲历了战争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兄弟疏离，妻离子散，国之将倾，远在天边的人见不得，近在咫尺的人救不得。战争中有太多的残忍和血腥。这些离合伤悲唐晓翼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甚至是包括他与乔治的相遇。

九夷的最后一个氏族不攻自破。不是投降请和，而是早被屠了城，血流千里，五步一尸。

他见到乔治的时候，他正从死人堆里往外爬，满身血污，屁滚尿流。少年与唐晓翼相差无几，只是一个失魂落魄，衣不蔽体；另一个銮车华盖，玉冠紫袍。

那孩子发着高烧，没有撑到唐晓翼同他多说几句话就晕了过去，直睡了两天两夜。

大抵神也是眷顾着他的，昏睡的两天两夜，他们做了个交易。神让他忘了族灭的悲痛与无力，忘了血染的天空，也忘了血铸的河流。可是就算是忘了，也终归回不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神永远是公平的，既渡了他，那一定是需些什么抵偿的。少年一生中最天真烂漫年纪的记忆，也被一同抹了去，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当唐晓翼告诉他，他的名字叫乔治时，他觉得，这名字大抵是那人信口胡诌来蒙他的。

回到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唐晓翼拽了乔治登上长安最繁华的高台。乔治看了一眼万家灯火阑珊，又看了一眼身侧少年鲜衣怒马，觉得他是光，离自己那么遥远。

唐晓翼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给少年郎看，“怎么样，要跟我学剑法吗？”

那一刻，乔治才知道，对面唐姓的少年，是历届最年轻的唐王，是旁人不可企及的帝君。

从那日起，他将他养在深宫，教他剑法，也教他谋略。

乔治总在深夜梦醒时想起唐晓翼认真的眉眼；想起他将自己圈在怀中教授的一招一式；想起他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和后背贴在他胸口时的温度……分明应是个杀伐决断的君王，偏生将所有的温柔尽数留给了他。

〖三〗

其实乔治也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骨子里仍然是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只是背负了太多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沉重，习惯了被看作位高权重的帝王，剑指江山的棋者，习惯了人们看他时眼中只有畏惧和敬仰。

永和元年，那个叫温莎的丞相跟唐晓翼下了一盘大棋，可惜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满盘皆输。

飞鸽传来密报的时候，乔治也在陪唐晓翼下棋。广袖下摆的流苏拂过棋盘，唐晓翼笑了一笑:“温莎这混小子，自幼就作恶多端。……乔治，你看着些学，我教你放长线，钓大鱼……”

可是，真的等到了将军的那一天，唐晓翼只是躲在暗处，没让温莎瞧见自己最后一眼。他就在暗处那样挥了挥手，在暗处看着败军之将仓皇出逃，下令此生不许那人再踏进长安半步。

温莎逃走的时候，似乎也带走了唐王本就小心珍藏却所剩无几的童真。

他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斟酒。玉质的酒盏泻了一地的月华流光，可他到底没落下一滴清泪。

“我跟他一同长大，我们曾经发过誓，要一起走到最后……他食言了，我也食言了。”

“他走的时候，乔治你大抵没有在场。他笑得撕心裂肺，‘如果我不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你也不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我们大概，会好一些罢……’我们，都是这长安城里的一条可怜虫罢了……”

乔治一把握住唐晓翼捏着玉盏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比手中的玉盏还凉。

他对上一双深邃的望不到尽头的桃花眼——那双眼，望尽了世间的繁华凄凉，也望尽了人间的炎凉冷暖。他忽然就没头脑的说了一句

“我不喜欢你喝酒。”

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来说这句话呢？乔治语出既悔，连他自己也觉得有说不出的可笑。抽身想走，却被突然站起来的唐晓翼抱了个满怀。

原来，昔日捡回来的崽子已经出落的比自己还高了吗？唐晓翼将自己削瘦的下巴尖，硌在乔治的肩头。

“别生气，我不喝就是了。”

只是乔治，到底没有勇气，去用力回应那个太过沉重的拥抱。

〖四〗

永和九年，他二十六，他二十四。二十六岁的帝王问他的乔治:“你可愿做朕的大将军，许朕一个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乔治没有说愿，也没有说不愿，只是单膝跪在一层薄雪上，道:“臣愿披坚执锐，平四海，守盛世，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胡说。”唐晓翼伸出纤长的手指噤了他的口，微凉的指尖抚去他眉上沾染的雪。

“我要我的大将军长久的活着。”

〖五〗

乔治不知何事，唐晓翼突然传唤，只是，看那宫人的脸色，怕是晓翼这浑病又犯了，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了他那个狗脾气。暗自笑了一回，脚下却加快了步子。

刚踏进宫殿，一本奏折迎面朝着乔治飞过去，抬手稳稳截住，看到了双脚架在御案上的唐王。

“乔治，他们逼我选妃，立后。北边战乱未平，这群老家伙要我选妃立后！”

乔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又看看阖眼养神的唐晓翼，年轻的君王生的很好看，冠冕上的流苏垂下来，在秀美的眼睑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当然明白唐晓翼的意思。或许只要自己一个不字，他就可以毫无顾忌，驳了满朝文武的面。可是他不能。

不是不想，也并非不爱，只是从来不敢奢求，只想默默守护罢了。因为，他是万众瞩目的皇，而他，只是渺小到尘埃里，连身世都不曾记得的乔治。

他不敢看唐晓翼当时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夺路而逃，打破僵局，仓皇奔出这若大的宫殿。

乔治不知道那本奏折将会被赋予怎样的命运——扔了？撕了？还是大笔一挥，题上一句“朕自有主张”。乔治只知道，回到将军府的时候，永乐公主捧了一盏茶，坐在檀木椅子上安静的等他，像是在等一只仓皇逃窜的猎物。

乔治站定行礼，却见殷灵抬手屏退了下人。

“乔治将军来我天朝，已有十几载了吧。”

乔治苦笑着点头，十载又如何？到底还得算个流落他乡的异国游子。

殷灵勾起的唇角，殷红的有些可怖“最近倒是越来越感念旧物了，总想起先皇在的时日——不知，将军这十几载是否也时常想得起故人故国，无故的添份闲愁。”

顿了一会也不见回应，殷灵吹了吹盏中的清茶，并不看乔治，只盯着盏中一片飘荡的翠叶出神，仿佛自言自语般。

“乔将军想是还不知你九夷最后一族被屠城的真相吧，我英明神武的皇帝哥哥大概告诉你，是他从死人堆里救你出来的吧。”殷灵咯咯得笑了一阵，仿佛在说一个什么笑话，语气很轻松，却透着股阴寒。

“我的皇帝哥哥啊，我永远都看不透他。他说他不爱权术，却改变了本国女尊的传统；他说他不爱战争，可他还说过，朕要荡平九夷……却偏生，又带回来一个你……哦对了，乔治将军，怕还不清楚吧，您的故土啊，早就被屠了个干净。不是你从小无依，也不是您的故国当真就容不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非得驱逐出境，只是啊，您呐，早就没有一个什么地方能算得上是家国了，最多啊，叫故国。”

〖六〗

当真是五雷轰顶。

乔治从来不知道——或者说从来不曾记起自己是九夷的后裔。唐晓翼带他回来，说他只是沿途救下的一个可怜孩子。所以九夷一役过后，唐王身边就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少年。

乔治靠着小几勉强站稳，头疼欲裂。顷刻间所有的记忆翻涌而出，漫在脑中几欲窒息。少年的天真，父母的陪伴，到后来亲人离散，故国飘零，记忆中有暖阳也有血腥。九夷给他温暖，可是唐王的一句荡平九夷又把他打入无极地狱。

记忆永远是公平的，给每一段时光都留下印记。走马灯式的回忆，沉淀到最后的，还是唐晓翼的温情，是那初识时候的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学剑法？”

充血的眼睛是没办法理性思考的，混乱的记忆掩盖事实的真相。乔治不愿相信唐晓翼是那把残酷锋利的刀，可是重叠的记忆，殷灵的提醒，一切都似乎在揭露着血淋淋的事实。

大概所谓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回头已万里，故人已长绝。

这样的乔治没办法面对自己，也没办法面对唐晓翼。因为现在有人告诉他，就是把他拉出泥潭给他温暖的那个人，曾经亲手把他推向深渊。

乔治已然分不清自己对唐晓翼的感情，也已然看不透自己对长安古都的感情。也许早把这儿当成了家，可是在陈年旧事面前，明镜似得心也会蒙了尘。

他能选择的，就只有逃避。

他说，北部叛乱，臣愿往，除奸佞，镇边疆，还我天朝山河安定。

唐晓翼浅浅的笑着，以为他在躲自己的情，却不曾想，他在躲陈年的往事。

乔治挂印出征的那一天，叶落满长安。

他没有等唐晓翼，只是率了三军静默的走出这繁华依旧的古都，逃避了自己安居了十数载的古都。

〖七〗

殷灵带人闯进唐晓翼寝宫的时候，年轻的唐王凭着记忆中的样子给乔治画像。最后一笔落在坚毅隐忍，含情脉脉的眼眸上。

搁了笔，唐晓翼阖上眼，幽幽地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是啊，我来啦，皇帝哥哥。我费尽心思遣散了你身边一众亲信。我来了啊，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殷灵咯咯的笑声忽然卡在喉咙中戛然而止——唐晓翼早有了防备，御林军早就把整个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洛基跪在唐晓翼身边:“皇上恕罪，臣救驾来迟。”

其实唐晓翼希望在他身边的人是乔治，可是乔治，他在遥远的北国，他还在替他，守着四海清平。

殷灵放弃抵抗的时候笑的很疯狂。她从小是个爱笑的孩子，只是如今，心魔成疯，世间再没有什么永乐公主。

她恶狠狠的咬碎一口银牙，微红的眼眶泛着狰狞，语气却平静的近乎怜悯，她最后喊了他一声皇帝哥哥——“你永远也别指望你的小将军原谅你了罢。”

〖八〗

“皇上……”

“出去。”

“皇上，臣……”

“滚！”

唐晓翼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可是无奈，千杯不醉愁更愁。

他后来曾经去天牢看过一次殷灵，只是殷灵倔强着性子不肯见他。

洛基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盏，他却发了酒疯:“你让乔治来，我就听他的，不喝了。”

“皇上！前线急报！”

前线，乔治所在的前线。

〖他大概不会喜欢我这个样子的吧。〗于是终于肯放下酒盏，甚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浅浅一笑:“说罢。”

他笑眼朦胧的看着来使，他还在等着乔治凯旋的好消息。他想，等到乔治回来，就完完整整的告诉他，这些年已经查到关于屠城的消息，带他回九夷，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随便哪里都可以……

“皇上……”台下人的声音是打颤的“平城失守，将军……薨了。”

“乔治……”唐晓翼怔怔地愣在原地。他还在指望梦醒。他怎会相信——乔治，他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战死平城？十几年来，打过无数的胜仗，他陪着的，乔治独自对抗的，总都是应对自如的，怎会……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滴泪开始顺着脸颊滑落，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有太多想说的，又有太多不能说的，不知怎么说的，最后，唐晓翼只是喃喃道:“你不知道，九夷的屠城……真的不是我啊……”

他一辈子没和乔治说过“朕”，今日还是头一遭。他说:“朕想你了，朕错了，将军回来，好不好？”哽咽在喉中的，是“哪怕……你我只做君臣……”

乔治马革裹尸的那一天，雪满长安道。

后来已经很多年了，有个不知好歹的史官不听皇上吩咐，在编写永乐公主谋反的历史时，自作聪明的将当年所有牵连的大臣写了个遍——乔治将军当然也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写在了参与谋反的名单之列。

洛基说，唐晓翼杀了那个史官，杀得干脆利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九〗

盛世的繁华能遮蔽世间的善恶美丑，颠倒荒唐的是非黑白。他曾登上极巅，将这世间踩在脚下，想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也想过安邦治国，开疆拓土，可是这些，终败在了繁华唱遍后的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算了吧，”他将玉盏搁在翡翠小几上“他是最见不得我喝酒的。”

我的将军，早就葬在了异国寒彻骨的冰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