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玄)几回魂梦与君同

青玄看着神台上的神像，那段阴冷的回忆裹挟着冷汗和颤抖将他包围。这是一间风水殿，因为两位神灵都不再庇佑众生而渐渐无人问津。水师神像早不知何处去，风师神像本来优雅端庄的笑容此刻越看越可怖。殿外是电闪雷鸣的坏天气，青玄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看到那个造成这悲剧的由头、那个伴着雷声出现在他眼前的鬼王。

他早知道贺玄会来。前天有人递了青玄一张纸条，说托他递纸条这人还真聪明，知道老风是咱们中间唯一一个认字的。纸条上所说无非何时何地有要事相商，绝无恶意，望赴约。落款单一个玄字。

青玄看着眼前人，反而不怎么害怕了。一是他知道此人说无恶意就绝不会取他性命，二是……准确来说，那人并非贺玄，而是明仪。不知为何，贺玄没有化本相来见他。

“……贺公子。”说完这一句青玄就合上眼，不去看他作何表情。早就不会叫错人了，即使你化成明仪，也不必担心像当年那样再听到一声亲切得令人作呕的“明兄”了。

“师青玄，”贺玄顿了一下，“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熟识的人了。你我之间已无仇无怨，虽然——也许算不得朋友。”

“我们早已不是最好的朋友。”青玄当真是变了许多，从前那样热情的人，也学会拿冷冰冰的话噎人了。

贺玄敛下眼眸。“我来这里是想与你说，我在这世间执念已了，不久便要消散轮回去了。你恨我也罢，我总奢望有人能知道我不在了。”

“所以，你这是来——道别？”

“……是。”

“除了报仇，你在这世间当真再无一点留恋？”青玄声音猛地高上去，又自觉失态、轻咳两声。

“也许吧……说完这一句话，我便再无执念了。“

”青玄，我心悦于你。“

说完，像是怕青玄反应过来一般，突然伸手将青玄紧紧抱在怀里，环着他的手臂还在轻颤。这个怀抱太紧了，青玄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贺玄闭着眼睛拼命感受他从几百年前起就未曾再感受到的温暖，用尽气力享受这个拥抱。

“爱而不得，不如放手。”贺玄仿佛叹息一般轻声吐出这句话，右手离开青玄的身体，将一柄短刃刺进青玄心脏正中。

凡人之躯，受此一击必死无疑，只不过在死前还要多承受一点痛苦、还可以多看那人一眼罢了。青玄眼中仍有残留的不可置信，不信他会拥抱自己，更不信他会背后捅人一刀。

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到地上。青玄的脸迅速苍白下去，凝视着贺玄，声音破碎。“贺公子——”

贺玄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青玄从怀里推开，凄冷的笑容浮现在嘴角，“你本来就不该相信我。”

“我们是一辈子的仇人啊。”

***

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就连风师大人第二好的朋友谢怜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贺玄捅了他一刀之后，天雷劈到了风水殿，风师第二次飞升了。

在他飞升之后的那天晚上，时隔一天，青玄在梦里再次见到了贺玄。这次是他的本相了。

“看来计划成功了。你已是神官之身。”贺玄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你一定恨透我了吧。对不起，我没能信守诺言、立刻去轮回转世。我……还是忍不住再来见你一面。”

这是青玄这么多年来听到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打断这令人心碎的长篇大论，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并非只有恨。说起来，贺玄才应该是恨他入骨的人吧。

“再见到你最后一次，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到最后，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对谁说话还是在对自己呢喃。

“爱而不得，不如放手。”他又重复了一次，身上那万年不变的黑衣渐渐透明。

“愿我们，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于是贺玄的魂体破碎，铺散成漫天闪闪发亮的银色灵魂。在它们也消散在这梦境之地的最后一刻，有泪水滴在了上面。

“我亦心悦于你……”

***

从此，风师大人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那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见踪影，比以前的地师仪还沉默。没有祈愿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凝视着他那把风师扇发呆，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对那人的感情，他也说不清楚。当然恨，毕竟最亲的兄长死于他手。但是这几百年的朝夕情谊，说没有一刻曾动了真心，也不太可能。总之，这辈子是再也忘不掉了。贺玄说的真是很对，生生世世不再相见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有些情愫，不是不再相见就可以永远抛却的。

***

谢怜，作为唯一拥有不死之身的神官，亲眼见证了青玄的死。到了那时候，当年上天庭的诸神大都退隐，风师陨落之时，只有仙乐殿下和血雨探花在场。

就在同一天，电闪雷鸣中，一位少年神官飞升了。因在凡间治理水患积累不少功德，飞升后成水神官。

人称——水师玄。

***

他们终于错过了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