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几回闻

那日之后，天上一直下雪没停过，晴天也甚少，在炕榻上窝了几日，子玉渐觉无趣，冬日里能玩的太少了，院子里既没有梅花可看，也没有鸟儿可逗趣。霓恬与狐零好像又出门行任去了，娄涵也总是眉头紧锁，烦心事颇多。南岳殿总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散不开的郁色。

子玉窝在暖和的炕榻上，十分自责的叹了声气，一鼓作气起床穿衣，拿起台案上的短剑走到院子里，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便开始温习之前霓恬教她的余全的通篇招式。此招如名字一般保留余力，以防为主，子玉全当锻炼伸展筋骨的，大冬天的也不好总窝着长肉罢。

女孩动作之快，快步移动在地上的薄雪上，只听得见短剑呼啸锋利的声音，脚步踩在雪上竟没有多大的声音。天未全亮，四周皆是昏昏暗暗不见烛光，小雪依旧下着，子玉鞋面已然有些湿了。女孩正要收手时却听见一声轻笑，她被吓了一跳，分了神险些滑到。

她警惕起来，借着朦胧的亮度抬头望向围墙处，赫然看见一人影站立着，子玉登时觉得不对，围墙上都是尖刺，怎么还会有人站着！

子玉跑上前想要看清楚，却只见那人影忽的飞身跃走，寂静之中似乎还依然在轻笑。子玉有些害怕不敢直接追过去，只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急促的呼吸间似乎还闻到了一股悠然凌冽的气味。

“姑娘？”

身后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子玉晃过神，转身看去，才发现是小池挑着烛灯静立在门边，面色似有温怒，子玉知道自己又要被念了，连忙收起短剑嬉笑着挨上去。

“姑娘怎这么早起来，天这么寒，冷的刺骨，你本来身子就不好，莲嬷嬷给你开的方子还没喝完呢！万不能得风寒，知道姑娘你勤奋，起夜也该多穿些呀！”

小池没好脸色的将子玉塞回被褥里，拿着汤婆子在被子里滚了好几下，一边絮絮叨叨的念着。“现下没什么要紧事，姑娘还能多睡会儿，瞧姑娘的手都冰凉着，回头害了风寒可怎么办！”

子玉自知理亏，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得乖乖的躺下，任小池为自己掖好被角，心里却翻江倒海。

南岳楼一向戒备森严，围墙之上尽是尖刺，怎么会有人那样轻巧的站立着。瞧着身段似是男子，可南岳楼怎会有男子！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太可怕了，子玉脑海里全是那人的轻笑声，似是讽刺，似是嘲笑，不明所以。

子玉蜷缩起身子，闭着眼睛不再去回想，却无奈觉得周身冰凉，过了一会，子玉感受到小池在轻柔的一下一下哄小孩儿似的隔着被褥拍自己的后背，她愣了，睁开眼睛看去。看见少女瘦削的下颚，子玉忽然就安心了，不再害怕，困倦来袭，沉沉的睡去。

小池看着子玉清丽明媚的面庞，心下生出一片柔软，想起当初被莲姨指去服侍子玉时，子玉还瘦瘦小小的弱不禁风，身上又有多处伤痕，眼神总是懦弱躲避，半夜也睡不安稳，害怕也独自忍着。一年多下来，经过莲姨亲自研制的药膏，以及小池不可违抗的照料，子玉总算身子好转了些，面色肌肤也越发光彩润滑，小池才知道，这小主子生的也算貌美。

然而，在子玉心里，小池作为贴身女使倒不如说是如同亲生大姐姐一般的操心，子玉一贯是怕她的，一啰嗦起来没完没了，每当这个时候，子玉都会收到来自柳七巧同情的目光。

小池见子玉睡的安稳些了，便撒下床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转身前往小厨房想着等姑娘醒了，能吃上热乎的早饭。

......

子玉是被柳七巧叫醒的，她揉揉眼睛困倦的看着床边兴致勃勃的少女，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一大清早就来了？”

这几日柳七巧总是每日早上都来与自己一同用早饭，子玉还以为这人是太无聊了。

“嘿嘿......我闻着你这屋里有好香好香的味道，想必是小池又给你做好吃的了。”柳七巧笑的憨态可掬，白皙的小脸又长了不少肉，伸着一双短胖的胳膊兴致盎然的说道：“快些起来梳洗罢，早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子玉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她扯下了床，洗漱前还捏了一把柳七巧的脸，坏笑道：“瞧你近日长了不少肉，知道我身边的小池是个手艺精湛的，便天天来我这里蹭吃的，胖丫儿太狡猾了罢！”

柳七巧闻言又羞又恼，跺跺小胖腿，伸出白生生的小爪子指着子玉结巴道：“你...你莫取笑我！瞧着...瞧着你也长了不少肉呢！”女孩只能恼怒，又想不出话来反驳，气红了脸作罢。

子玉快速的洗漱，净面之后，头发也不盘就直接走到偏厅的案桌旁坐着，与柳七巧边嬉闹边等着早饭上来。

小池心知子玉早就饿了，便吩咐女使赶紧上早饭，不一会儿案桌上便摆了好些精致的食物，有酥脆的煎饺，青菜肉馅的小笼包，丝滑香浓的小米粥，还有解腻暖胃的豆浆。喷香袭来，二人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了。柳七巧夹起一个小笼包，闭着眼睛说道：“啊呀！小池姐姐的手艺真是一绝，我便是天天早起来这儿蹭早饭我也毫无怨言！”说的一脸诚恳，惹得众人轻笑。

“明日咱们吃什么？”柳七巧吃着煎饺，蹭了一嘴油，子玉无奈的摇摇头，拿起手帕给她擦了。“今日还没吃完呢，便想着明日了，要是让莲姨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子玉狡黠一笑，说道：“小心吃胖了，瘦不回来了，以后寻夫婿寻不到！”

柳七巧蹭的一下脸通红，可惜正吃着食物，不便说话，莲姨说要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用完早饭，子玉被小池强行拖去梳妆，给子玉换了一件十足十大家闺秀的装扮，身着月白色襦裙，外穿了件新绣着山茶纹的暖黄色褙子，腰间别了个绣着花样的丝帕，小池给梳了垂挂髻，子玉对照着镜子，小声抗议道：“这重重的呢，小池，别给我叉那莲花钗了罢......”

话未说完，镜子中瞧见小池一个眼神飞来，便改口道：“啊呀，莲姨心疼我，给我新打的钗真好看，小池你帮我戴上罢！”

小池：“......”

-------------

子玉小心的拎着裙摆，生怕踩着裙摆摔一跤，雀跃的小跑到惊月的面前，直直的站好。

惊月低眉瞅了她一眼，再瞅瞅后面慢吞吞的柳七巧，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元宵灯会，京城女眷们都将出门游玩，楼主特嘱咐属下们，照看好两位小姐。”

柳七巧今天本就起得早，正昏昏欲睡，一听能出去玩，登时精神起来，跑到子玉身边站定。

惊月面不改色，似有戏谑的说道：“楼主还吩咐了，两位小姐切不可离属下太远，灯会人多又杂，也是有危险的。”

说罢，一行人上了马车，朝京城内行驶而去。

柳七巧与子玉正是爱玩的年纪，都不知道灯会是什么，心痒难耐的坐在马车内。好不容易听见喧闹声，二人下了马车，双双都“哇”了一声。

长长的街道上，双边摆起一个个摊子，挂着红色的喜庆灯笼与挂起来的丝布，摊上有人卖吃的，用的，绸缎，饰品。子玉心里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让女人花钱的地方嘛。

元宵灯会一贯的节目是猜字谜，更有那湃安的戏曲班子表演，子玉她们哪里见过这样好玩的事情，偏偏又不能撒欢的跑，只得两人挽着一步一步的看过去。

子玉这一年多攒了些私房钱，虽然比不上柳七巧，但是柳七巧却很大方的小手一挥，颇有些豪郑千金的架势，放出豪言：“今日你想要什么便买！我有钱！”

子玉默然，低下头沉思一会儿，一手指向一边的那个精致的木娃娃，摊贩眼色何等厉害，忙一口说出价钱—一百两。

这回轮到柳七巧呆了，她摸摸兜里的小钱，涨红着白嫩小脸呵呵笑道：“子玉......”

子玉拍拍她的手，赶忙一起快步离开这个摊子，跟在后头的惊月正准备掏钱，抬头却见两个小主子脚步生风，一阵尴尬，随低头跟上。

低头走着的子玉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柳七巧瞧见正准备问责，二人抬眼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熟人—陆曼文。

陆曼文也是心下一惊，没想到这样也能碰见，心中却泛起一阵苦涩：“许久不见了，两位妹妹。”

子玉打着哈哈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只见陆曼文并未穿着明艳，只是浅色衣裳，妆容素净，发簪上只钗了个木钗，是太素净了些，比起前几个月的她，陆曼文好似瘦了十几斤，两颊也凹陷了下去，不过也没十岁的女孩，却眉目微皱，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姐姐似乎瘦了不少。”

子玉脱口问道，问完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又带着歉意笑着。陆曼文全当不在意，悠悠道：“是，不及两位妹妹日子多姿多彩。”

子玉闻出了浓浓的醋意，正想开口驳一句，却见陆曼文双眼通红，两滴豆大的泪珠滚落在白皙瘦削的脸颊上，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子玉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