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

许七被祁川搀扶着带进洗手间后瘫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许七张了张嘴：“你看过《百年孤独》这本书吗？”许七抬头用失神的一双眼注视着祁川。“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许七站起身，简单的把身上的汤菜冲洗摘捡了一下，抬手关了水龙头，许七话音一转：“不用管我。”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祁川面色复杂地看着许七的背影，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

　　许七没有回班级，而是踉跄的走到后门，熟练地准备翻墙离校。

　　她在学校可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老师不在意，同学欺负她，所以每次逃课回家除了何安安那几个女生没有了出气筒以外，几乎没人在乎。

　　许七翻坐到比他高了一头的围墙上，墙外车水马龙，烤面包的味道，街边小贩手中芝麻饼的味道，橘红落日拍打山脊的味道，路上孩童手中香甜棉花糖的味道，黄昏包裹的瘦长街道溢出一股让人鼻酸的生活的香。

　　她闭了闭眼，待到再睁眼回头，望入眼的是操场，是折磨了她许久的学校。许七回过头，毫不犹豫地向围墙另一边跳下去，墙底通常都是垃圾袋，所以从这里落脚并不会摔坏。

　　许七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慢慢地朝槐城最偏僻的街区走去

　　......

　　A市区的街道永远那么簇拥狭小，邻居阿姨抱出了一盆脏水站在门口往外泼；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不小心就遭了殃，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偶尔跑过几个灰头土脸的野孩子追逐打闹；放门口坐着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在一块磕着瓜子聊着这个街道的八卦......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许七穿过这一层层灰暗的影像，拐到通往自家院子的路上，嗑瓜子的老人，抱着水盆和中年男子拌嘴的老妇，一齐抬眼看向了许七。

　　眼神里都充满了厌恶与嫌弃，那妇人狠狠瞪了一眼便拧过腰回屋去了，几个老爷子老婆子瞬间消了音，连嗑瓜子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那站在道中央的中年男子回头就看见许七站在自己身后，一副别挡路的眼神直盯着这个大叔。

　　大叔像是避瘟神一样瞬间弹开，唯恐被这街道里人人皆知的城南三姨的女儿沾染上晦气。

　　“这孩子怎的又回来了，没到放学时间呢吧？”

　　“许是又挨欺负了，她回家又得遭份罪。”

　　“诶，今天三姨没在家，去城南了。”

“又去了，怕是又要很晚才回来喽……”

许七从邻里居民口中得知妈妈又去了城南，自从爸爸被警察局抓走枪毙了之后，妈妈就疯疯癫癫的，时而对许七温柔地不行，尽职尽责的做好全职妈妈的本职工作；时而暴戾狂躁，砸坏家里的家具算是好的，有时甚至还抄起棍子打骂许七，说她是野种。

　　父亲的墓就在城南，妈妈恢复神智之后便时常去城南看望父亲，为他摘几朵路边的鲜花，为他除去墓边的杂草....

　　“去了城南该是一下午都不会回来了。”许七自己嘀咕着。到了家门口，许七掏出了钥匙，对着已经生了锈摇摇欲坠的铁门拧了几下。

　　推门进去后，果不其然，满地狼藉映入眼帘，许七也没有什么怨言，默默低头一下一下地收拾干净，碎了的花瓶，被扔的满地的书本，还有一堆被剪刀剪碎了的衣物、被褥。

　　在许七碰到地上打开的相册时，指尖顿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把相册捡起来。

　　她坐到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手中布满灰尘的相册，从许七刚来到这个家，十三岁那年开始的照片，一张一张，刺痛着她早已成灰的心。

　　她曾经也有一个完整的家，虽然街坊邻居都对她爸爸妈妈喊打喊骂，但至少一家人都在一起。翻来翻去，也就只有几张照片，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却也已经被妈妈撕破了一半，还是许七用胶布贴好的。

　　许七合上相册，房间里还没有收拾完，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抬头看着窗外夕阳西下，这个住着许七和妈妈的小房间，因为照进来的阳光，原本不起眼的灰尘也在橙红色的屋子里肆意舞动。

　　楼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仿佛在告诉许七，她这种人只配体会孤独。

　　不管许七在哪里，是喧闹是安静，伤疤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本就该接受这些现实，她该替父母还。

　　这比冬天还冷的孤独，在寒风呼啸中瑟瑟颤抖。凋零了这春去冬来的犹如枯枝的心。正如在夜晚行走，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又一颗孤独的星。伴随着的只有那始终如一的影子。

　　许七靠着沙发睡着了，她睡的不踏实，迷迷糊糊的做了许多梦。

　　梦见父亲拿着一把水果刀捅进一个人的肚子上，血流了一地；梦见被判死刑的父亲；梦见徐姨娘拿着针在她胳膊上扎；梦见在林巷子里被何安安他们拳打脚踢；最后梦见了妈妈，她对许七温柔地张开手臂，示意许七到她怀里去.....

　　梦到这里许七似乎是听见了开门声，以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她睡眼昏花地瞧见了进门的是妈妈，而她还蜷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发黄的相册。“....妈。”许七刚睡醒，嗓子有些哑，喊出来的声音竟听出了些许的委屈。

　　许言梅生的艳丽，虽说年纪已经三十好几了，但岁月从不败美人，一双红底杏白高跟鞋踩在脚上，如若不细看，一定看不出来这鞋已经掉漆了，鞋底都有一些开胶，就连鞋跟的高度都有些不一样。

　　但踩在许言梅脚下的鞋从来都是衬托她本人的气质，长相极美的面庞眼底却生了青紫的黑眼圈。

　　“妈给你做饭，饿了吧，想吃.....”许言梅在脱下高跟鞋抬眼看了一圈房间后，竟是连话都没有说完，她哽咽了一瞬，紧接着对许七道歉：“对不起阿笙，对不起...妈妈连累你这么久了……对不起。”

　　许言梅嘴里喊着许七的乳名，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说着说着然后哭了起来，“阿笙妈妈对不起你，你别怪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

　　本来还迷糊的许七听见妈妈的哭声几乎是一瞬就清醒了，连忙扔下手中的相册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玄关处扶起妈妈，哽咽地道：“妈妈，阿笙...没、没怪你。”

　　许七心里有一堆话想告诉妈妈，想告诉她虽然在学校那么多人欺负她但她不怕，虽然被何安安扇嘴巴但她不疼，她想说她一直把妈妈当作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想让妈妈不要再责怪她她自己。

　　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结巴地又变成一句：“别说对、对不起，别、别说，别说。”

　　她懊悔自己什么安慰话也讲不出来，手忙脚乱了一阵，又站起身将妈妈扶到沙发上。“阿笙啊，你为了妈妈...受太多苦了，妈妈有时候真的很想...。”许言梅哽咽了一下，又继续道：“你怪妈妈吗？阿笙？”

　　“妈...我给你...拿、拿药。”许七把妈妈安置在沙发上又拿了个毯子盖在她身上。

　　转身就去柜子里熟练的拉开第二格抽屉拿出了一个小瓶，打开盖子倒了两颗药放在手心，紧接着到了一杯水，和药一起送到了许言梅面前，接着刚才许言梅的话道：“妈妈，我没、没有怪你，我...我谁也不怪，”许七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本来....就该受的。”

　　许七半蹲在沙发旁，看着许言梅把药吞下，又灌了两口水。“.....妈妈你坐着，我收、收拾一下。”许七把妈妈手里的水杯接过来，放到了一边，起身去面对这一地的狼藉。

　　......

　　学校

　“许七呢？那个贱婊子呢？”何安安抱着胸坐在班级后排的桌子上，脚踩着许七被写满了字的桌子，气冲冲道：“这次是祁川来帮她，算上今天上午尤哥那次，她都躲过去两次了。”何安安皱着眉看着窗户外正打篮球的几个男生，说：“我就不信在林巷子里还会有人帮她。”

　　杨玉和几个女生互相抬眼看了看对方，眼中闪过一瞬明亮，咧起嘴角道：“安安姐，你是说，把许七堵到林巷里再教训一遍？”几个围在后排的女生咯咯地笑了起来。

　　“今天的晚自习，许七一定会来，放了学让她到林巷子。”何安安嘱咐了她们，之后掏出手机给她混在社会上的几个哥哥发消息，打字说放学后林巷见，多带几个人。

　　坐在前边的班长林皜听到了她们的计划，心里有些揣揣不安，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继续低头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