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楼兰情（七）

泪水从楼兰晴的眼中滚滚而落。

　　这些，楼兰晴之前没有猜到，但是灭族之恨过了半年，沉下心来，她把每一个画面都细细咬碎了琢磨，不明白也得明白了。

　　她只是不肯相信，不愿意相信罢了。

　　此刻看着面前深爱过的人，竟然觉得对方的面目如此模糊。

　　她甚至不敢问，这么多年，他真的爱过她么?

　　他们就这么站在彼此的面前对峙，而身后却猛地传来楚秦父亲的声音:“楼兰晴，你现在离开，念在往日情分上，我们不与你计较。否则的话……”

　　伴着这声音的，还有弓弩上弦的声音。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二楼的窗口处，已经有了弓箭手瞄准。

　　蛇虫一时半会儿无法到达，但是弓箭只需要瞬间，就可以射中她。

　　但楼兰晴却一丝也不惧怕。她甚至笑了笑，想要说话时，角落里却突然冲出一个人，挡在了楼兰晴的面前。

　　“不、不要……”

　　楚宁其实很害怕，但即便他脸色惨白，却依然牢牢地挡在了楼兰晴面前。

　　楼兰晴一愣。

　　楚秦也是一愣。

　　“阿宁，不要胡闹，快过来！”楚秦沉下声音。

　　“不，兄长，我知道你是喜欢楼兰姐姐的，我自小被你带大，我知道你是在装傻。你是真的难过。你明明喜欢姐姐，为什么……”

　　楚宁的声音哽咽了。

　　他十分不解。

　　离开西域的时候，楚秦的痛苦绝对不是假的。

　　楚秦的每一个表情楚宁都十分了解，相处这么多年，楚秦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他能瞒住他自己，却不能瞒过楚宁。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一瞬间，楚宁却再也不想忍耐了。既然楚秦哥哥不要楼兰晴了，那……

　　那么……

他颤抖着声音，说:“楼兰晴，我跟你走，好不好?你不要再管这里的一切了，我跟你回西域，好不好？”

　　少年人的声音低弱，却带着巨大的决心和勇气。

　　楼兰晴脑中一晃而过很多画面，即使在这样紧张的局势面前，都有一瞬间的啼笑皆非。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晃过一丝柔和。

　　“笨蛋小鬼。”

　　她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楚宁，像楚秦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然后，她看着楚秦，脸上划过一丝疲惫。

　　她问楚秦：“你真的不相信，我给你种下了同心蛊么?”

　　“不相信。”楚秦一点也不像被威胁的人，他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我没有调查过么?楼兰族的女子，也有嫁人后被抛弃的，但没有一个男人，真的因为同心蛊而死。”

　　“确实。”楼兰晴竟然点了点头：“楼兰族其实没有同心蛊，那只是我们女孩子对于所爱之人的考验罢了。我们以为，既然连死亡都不怕，那么，这爱情，一定是最真挚的……”

　　楼兰晴有些怅然若失。

　　“那一瞬间，确实可能真的不怕，死也要在一起。可人是会变的。”楚秦摇头。

　　“所以说，同心蛊什么的，也没什么大用。”

　　楼兰晴却突然一笑，有种奇异的兴奋：“楼兰族确实没有同心蛊，可是每一代的圣女，都有一种前任圣女赐予的蛊虫。因为我自小就得到了圣女的承认，所以我一直没找圣女要蛊虫……直到遇到你。”

　　她看着楚秦，一字一顿地说:“你猜，我要了什么蛊虫?”

　　楚秦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下，他没出声。

　　一旁的楚宁却猛地一惊，惨叫道:“楼兰姐姐，不要——”

　　楼兰晴手中的尖刀毫不犹豫直直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流出来。

　　“楚秦哥哥……”

　　楼兰晴看着面前的常峰，他脸色苍白，虽然根本没动，但是喜服渐渐变得濡湿，莫名开始流血如注。

　　楼兰晴的脸上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笑容，看上去快乐极了，一瞬间仿佛多年前两人相爱之时的模样：“楚秦哥哥……上一任圣女对我说，你必负我。所以我找他要了同生蛊……生亦同欢，死亦无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楼兰族的情话，从来没有中原的情话好听；楼兰族的女儿，也没有中原女子的温柔似水……

　　中原的礼仪规矩很多，楼兰晴能懂的，也只有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既然是你招惹了我，我就做好了与你同死的准备。

　　若是你不与我同心，同生蛊便无用。我下不了手杀你，我就自己死了，再也不要看到你。

　　但若是你与我同心，我们就一起死吧，管他皇命父母，管他才华和抱负，那些复杂的东西，统统都丢下吧……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兄长居然笑了。楼兰姐姐死的那一瞬间，他也断了气……”

　　一双丹凤眼的男人，对着面前十几岁的少女苦笑一下，说：“这就是你爹娘一生的故事了。”

　　少女样貌温柔，眼睛黑黝黝的，不过却还是有年轻人的活泼。

　　她想了一下，认真的说：“所以，同生蛊是真的存在的了?”

　　楚宁挑眉，不作回答……

　　那日曲终人散，他被小红蛇勒着脖子威胁着走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几个楼兰族的族人，还有一个哭得脸色发紫的孩子，已经几岁了。

　　原来，这就是楼兰晴一直没有上京的原因。

　　他带着这孩子回到西域，住在楼兰族新迁的地方，抚养这孩子长大。

　　午夜梦回，他一直都想知道一件事情，此刻他却竟然有些紧张。

　　楚宁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平淡一点，语调却微微有些仓促：“你觉得，你爹娘，是相爱的么?”

　　楚流湘看了一眼楚宁，突然笑了一声。

　　她站起来，眼中带着狡黠，轻声说:“如果你明天能带我去掏鸟蛋吃，我就告诉你”

　　“死丫头，我问你这个干什么！”

　　楚宁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才会问她，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无法了解这些复杂的情感吧……

　　就像当年他十几岁的时候，懵懵懂懂，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胆小的他，会愿意在山中行走，顶着最害怕的毒虫，在月夜下与她相见。

　　她满身都是他害怕的东西，可是，这依然无法阻挡，他想见到她的心情。

　　这一定不是因为兄长，或者说，不只是因为兄长……

　　可惜啊，他花了半生，才稍微明白自己的心情……

　　楚宁抬头望着空中那轮明月。

　　楼兰夜色凉如水……

江辞生此书已完结，咱们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