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人（一）

临安初雨时，枫林阁来了位客人。锦衣玉冠的少年手持月白折扇，轻掀一角门帘，笑言:“听说迟画姑娘的字一字千金?”

安坐案旁饮茶的姑娘轻轻抬头，一袭素衣如雪，苍白的脸上，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亦如这漆黑夜色。

待看清来人，便冷笑:“卖国求荣之人，也懂附庸风雅?”

朝廷气数将尽，奸臣当道，叛军四起，临安城位居显要岌岌可危，可就在这当口，临安守将叶书辰却带领一城兵士投了敌军。

连她这个向来不问世事的人也听说了。而眼前这个人便是叶书辰。

可叶书辰听了迟画此言一点儿不恼，索性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一把火烧了这阁子，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手书一卷?”

枫林阁做字画生意，以红叶为，松烟为墨，一字千金。

那夜后，叶书辰买下整个枫林阁，让她日后只为他一人执笔。

耐不住好心收留她的阁主反复哀求，迟画只得应下。

她见叶书辰来了便冷冷了句:“你要求什么字?

他折扇一展，笑道:“就写书辰，迟画……”

他还没说，便挨了一记白眼。看她难得露出这样神情，书辰忍不住了，故意凑近她，语气轻柔:“书辰，迟画，写在一起多登对啊。”

迟画气恼之余作势打他，却被叶书辰一把抓住，轻扣一段皓腕，他挑了挑眉:“不愿写便罢了，写一阕小山的《思远人》来，我便饶了你。”

迟画挣开手，晕染笔墨，写的却是司马光的《客中初夏》。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叶书辰见了，笑着摇头道:“迟画姑娘讽刺我是因风起的墙头草?”

迟画恨恨道:“是卖国求荣的墙头草!”

他不怒反笑，无奈轻叹，小心翼翼取过纸笺去了。

之后，叶书辰每几日来此求一幅字，趁机与迟画说几句话，虽然多数时候只能换来冷嘲热讽。

她夜里从不点灯，平时不出门，也不爱说话，在青玉案旁一坐便是一日。

叶书辰每每来找她，都会没话找话地说半天，就为了逗她说几句话，哪怕听她骂自己几句，也觉得欢喜。

一日，他问起迟画的亲友和足疾。她眼神骤冷:“临安那场战事，我和家人走散，残废了双腿。”

叶书辰心里轻颤了一下，他是那场战事的主将。他败了，投了叛军。难怪她这样不待见自己。

这样想着，愧疚和疼惜在心里蔓延开来。

看着眼前女子一双好看的眼睛，怕牵扯她更多悲伤的情绪，叶书辰一声“抱歉”后欲言又止，反是柔和了语气，打趣道:“我问了你这么多，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你为何要卖国？”她毫不客气，语气里不尽是憎恶，反有几分遗憾和无奈。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问，我为何会来找你。”

她有些惊讶，抬头看那人认真的眼神，不知他为何避开不谈，而在此时提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