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雨从中午下到傍晚，没有半点减小的意思，顾允刚刚接收到天气预报发送的台风暴雨预警，二班的班群在紧急通知，说住在县城的今晚不必要去上晚自习。闪电交加，猛兽似的风刮向窗棂，撞得吧嗒吧嗒响，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明暗交替，沉闷可怖。

　　讨论组里在激烈讨论今天她没参与的趣事儿，刘艺雯那个大喇叭发了好几条语音，说今天可倒霉了，刚到奶茶店坐下没几分钟，就开始下暴雨。陈慧婷又接着发了几句，不过这些顾允都没心思听。

　　她点开联系人界面，照着备忘录输入一串陌声的数字，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拨号。

　　“哟，小侄女，这么快就想好了？”对面好像知道她要打电话给他似的，响铃三秒钟，那边便传来了早上那个男人戏谑的声音。

　　顾允直接进入正题，“如果把你们想要的钱凑给你，你们可以不强行卖掉这座房子吗？”

　　“哎呀，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今天早上你也听得很清楚了，我们缺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给我们多少钱呢？”

　　顾允深吸一口气，“你先说。”

　　“念在你曾经是我小侄女的份上，倒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你这个要求。”男人轻笑，“30万吧，这也是实打实的折算，如果卖掉你们家的房我们刚好就得到这么多，不多不少。怎么样，你能拿吗？”

　　“或者说，你愿意今晚过来面对面谈一下的话，说不定当面说的开了，我可怜你，不让你一个没成年的小孩拿给这么多钱我呢？毕竟，你给我打的这个电话你家里人还不知道吧？”

　　男人的心情听上去很愉悦，好像一只站在高处的猫居高临下玩弄一只无处可藏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你想在哪谈？”

　　“等下说我拐卖小孩，小侄女你来定呗。”

　　那边似乎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哄小孩似的。

　　这份松懈，恰好就是顾允乘入的好机会，她佯装仔细思考，停顿片刻，才犹犹豫豫给出答案。

　　“我听班上的同学说，有家叫Nelson的酒吧还不错，我可以去那里谈。”

　　听到顾允说出酒吧二字，那边忽地一笑，“好啊，好啊，没想到小侄女这么有勇气，今晚七点半，期待能见到你一个人过来哦。”

　　她挂下电话，将这段录音复制一份发上了企鹅号自带的云盘。

　　窗外的雨相比之前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上，要温柔得多。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钟左右，家里没心情煮饭，是温昨天剩下的，黄静儿坐在饭桌旁，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见到顾允套了一件长袖衫从房间走出来。

　　“你要出门？”

　　“嗯。”她捡起鞋柜上的钥匙。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

　　她回头，“有东西忘在学校了，我去拿拿。”

　　黄静儿沉默，在顾允锁上门的一刻，忽然说：“你小心一点。”

　　她点头，店铺的大门发出“啪嗒”一声，突兀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久久不能消失。

　　顾允撑开那把遗忘在角落里很久的透明雨伞，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任由不耐水的白帆布踏过坑洼的路面上积下的一个又一个水坑。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好像回到了那一年暑假。

　　也是这样的雷雨天，这样的初夏，她和她妈妈被所谓的“亲戚”赶出了家门，她只身一人前去和那帮“亲戚”谈判求情，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把她爸爸房子钥匙交给她，母女二人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她其实已经成熟很多了，但每一次到这样的时刻，她的内心仍然止不住的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维持好平日里镇定自若的模样，站在路边挥手，搭上一辆出租车。

　　雨水模糊了车窗，黑漆漆的天，逐渐亮起来的街，五颜六色糊成一块块色团，不宁静的心。

　　什么时候她才能逃离这里呢？带着家里人永远地离开，去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开始新的生活。

　　————

　　这是顾允第二次来到Nelson，今晚的客流量因为下雨的缘故并没有很多，一楼的微醺的气氛和慢节奏的慵懒小曲儿，暂时放松了她紧绷的心情。

　　前台的调酒师是一个新面孔，可能是今夜老板不想来驻店，请了一个小年轻替岗。

　　环顾四周那人也没在，不知怎么，她的心里突然感觉些许失落。想再打一次电话问问是否订了包厢，她便看见一楼角落的一隅有个男人朝她挥起手。

　　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卡座上的男人特地换了身衣服，看上去比早上要干净整洁许多，看到她之后，拉下深色的太阳眼镜，夸张的对她笑。

　　“准时啊小侄女，难为你这么大风大雨还过来赴约了，坐坐坐，喝点什么，你小叔今夜请客。”

　　那人故意恶心她，“小叔”两个字咬的格外用力。

　　早在门外，顾允已经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来之前她还特地带了个充电宝，不至于录到一半电量不足而关机。

　　她向路过的服务员要了一杯柠檬水，不打算跟他继续废话，“你想怎么谈？”

　　“我知道你还在上学，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每个学期都需要交学费。30万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男人从内衬的口袋拿出一张类似于街头上总会收到的小传单，移过去，拿起顾允的柠檬水压住了传单的一脚。

　　“所以？”

　　“我这有份工，你不用花上学的时间去做，只需要每周周末晚上去这里喝喝酒跳跳舞，最少一个月吧，别说30万，100万都有可能挣。”

　　男人知道她性子烈，小招数说服不了她，又摆出顾萍，“你也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妈，你妈还在我们家的时候，我是跟你奶奶说过情的，但我们那家不是我做主啊，决定权掌握不在我的手上，所以，你也别怨小叔以前袖手旁观，别气小叔今早说的那些话。怎么说，当初你来求情的时候，还是我替你争房子的钥匙，对吧？如果我害你，我还会帮你解决燃眉之急吗？”

　　骗骗小姑娘也就罢了，骗她，还早了点。

　　说什么不害你帮你，传单上明面标的急需陪酒人员，想让她做什么，显而易见。

　　尽管知根知底，不问世事的少女模样还是得装一装，顾允面露半信半疑的表情，放缓了语气，“你说认真的……？”

　　“当然，不掺半分真假。”

　　她举起那杯柠檬水假装喝水，刚刚抬到嘴边，却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错愕地抬头，那人站在他们桌旁，一手撑在桌上，俯视她对面的男人。

　　眼里是她完全没见过的冰冷。

　　“你刚才往杯子里加了什么东西？”